首页-> 2006年第6期
时光重现(组诗)
作者:徐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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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学
一边赶时间 一边踢石子
冷不防会踢到一根白花花的骨头
飞过头顶的灰蝴蝶
像某个谢世的人灵魂重现
过了苇湾就是一座断桥
敲着木梆子的人早晨从上面经过
傍晚还会回来
车上的豆腐减少 身上的灰尘增多
上小学二年级时
有一天放学早
我在苇湾摸到两个大蛤蛎
哼着小曲回家 庭院比往日安静
从窗户缝往屋里看
爹在酗酒 娘双手抱膝 瘦肩哆嗦
我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一口气跑回学校
眼泪唰地流下来了
够 了
二十年前
遭受过雷击的玉兰树竟然还活着
当我重回故乡
它递来更多的浓香
爱一个人
不但得到了她的呼吸和白藕
她还一下子给我生了两个女儿
——一份幸福就够了
比比居无定所的蜜蜂和蝴蝶
比比寒风中搓手跺脚的卖煤人
我得到的太多
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偿还 偿还给谁
失眠时 一勺月光就够了
失败时 一个温暖的词语就够了
从一只羔羊的泪眼望进去
能窥见那种清澈的温良就够了
它却主动走过来
轻舔我掌心的疤痕
捉迷藏
穷孩子最爱在深秋的鸽哨中捉迷藏
庄稼都收了 四下有的是垛堆
最大的一个藏得最远
一群人麻雀一样呼啦啦抢先散开
我是反应最慢的那个
有一次 天快擦黑
我误以为他们还没有回家
提了一只鞋子找啊找啊
后来 竟然找到一座小坟
那是哑妞
三天前还和我一块儿捡花生
现在就躺在那块地里
冷冷的星光给小小的土堆披了一件青衣
过 年
爹在扫雪
娘往家里抱进最后一捆柴禾
弹去布鞋上一年的浮尘
姐姐从外省回来 忙着整理衣裳和日记
牛羊无事
从栅栏里探出头来
听我读“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黄昏时分 上香 放鞭炮
一家人对着画上的祖宗磕头
十二点吃饺子
——小声说话
今夜 老爷爷老奶奶从天堂下来
在我们中间过年
喜鹊窝
蔚蓝之下 头顶之上
那不过是一个喜鹊窝
我为什么如此伤感
秋风绕到背后摇晃它
我却有晕眩的感觉
喜鹊哪儿去了
和我一块儿爬树的伙伴哪儿去了
第一个把手伸进窝里的是英俊
三十八岁从吉林回来 领着跛脚的对象
正月初二去了广州 从此杳无音信
抢走鹊蛋的外号叫歪眼
我在树下安慰哭红眼睛的黑牡丹
还发誓说改天给她掏十个
后来 那棵梧桐树再也没有落过喜鹊
草窝一天天变旧 破碎
下雨天 吧嗒吧嗒直滴水
早啊 春天
我脱口而出的时候
忍受过霜雪的松针颤了一下 花粉荡漾
时光给小鸟解开活扣
长翅膀的事物飞得比原先更高
我在院子里拔草锄地
双胞胎女儿紧紧跟随
曙光用粉红色的乳汁灌溉心灵
早啊 春天
嫩芽从骨头堆中擎出小旗
生病的松鼠试探着走出洞口
闲逛的人忽然发现自己老了
暖风吹送 胸口多了一朵含雨的云
谁在墙根寻找乳牙
谁把揉成团的遗言放进有蛋的鸟窝
春天喽 我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祈愿勤劳者不再收获瘪谷
失败者不再被生活劫持
跟着姐姐回家
月亮从黑牛滩的茅草上升起来
她端详着土地的肥沃和村庄的贫瘠
我踩着姐姐泥泞的影子
穿过棉槐丛回家
姐姐脊背上晃动着四只小鞋
虫声渐密 黄豆那样撒在心上
我跟着姐姐蹦蹦跳跳就过了三岔口
接近村中心时
我和姐姐互相看了一眼
刷刷刷加快了脚步
七大娘家门紧闭
上面的烧纸呼啦呼啦直响
姐姐的右手把我的左手握得更紧
我们不敢回头
就怕七大娘从黑咕隆咚的那个世界回来
硬要塞给我们一块花生糖或半个热地瓜
大沽河
我要把一生的脏衣服抱到这儿
一切都需来个彻底的清洗
河水的三分之二已经解冻
鸟叫渐渐变暖
我的晾衣绳系在悲伤和幸福之间
等我从生活中回来
轻轻拍打各种布料上的阳光
转身的一刹那
桃花全开了
我还没有老
而春风已经来过许多遍
谢谢它吹拂过我的汗衫
破了小洞的袜子
还有噙在笔尖上的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