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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歌:人文性资源与本土化策略

作者:杨匡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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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唇舌上的语言。一般讲,进入诗中的现代白话的语言资源,有历代话本、日常口语、欧化白话、市井白话、民间话语以及多民族的话语。一时代的诗歌生命,正是依靠能用活的语言去表现情感和思想。然而,白话落实到纸面,仍是中文汉字。我们现在面临着全球化过程中失去本土的诗歌经验和语言文化的危险,最担心的是汉诗的语言的西方化。这与我们对自身的语言资源缺乏认知有关。德里达和罗兰·巴特仅仅从语音的角度就认定中文是没有能指的语言,此乃大谬。殊不知,汉字以象为本,是一种具有鲜明感性特征的视觉符号、语言符号、生命符号。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有三种:埃及的图画文字,苏马利亚和巴比伦人的楔形文字,还有就是中国的象形文字。如今,前两种文字都拼音化了,唯独汉字作为形声互动的符号和显示感性信息的语码,不仅存活至今,还为诗性智慧和人文精神的霏布滋蔓提供了沛然的可能。从古到今,汉语所具有的多义、弹性、隐喻、佯谬、张力乃至以音系联、谐音游戏等等,都显示了语言的非凡魔力。像“鸟”字视而可识、察而见意、栩栩如生,而枯燥抽象的“NIAO”与之就没有可比性。
  在汉语诗歌表述上,“字之多义”是资传送“情至多绪”,也很难用西方人的实证法可以寻辨文理。例如“断肠”一语,是西医用手术刀切断了大肠、小肠或直肠么?显然不是。在蔡琰《胡笳十八拍》中,“空断肠兮思\x90\xD6\x90帧保\xAC“断肠”是极言其悲伤之情;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中,“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断肠”成了倏忽间的一阵欢喜;在李白的《清平调》中,“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断肠”传达的是因香艳而销魂的感性迷狂;在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中,“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愁肠寸断之人,浪迹天涯倍思乡,一语“断肠”而尽得风流。而大量丰采的各地区的民间语言资源,更证明了“有限”的汉语能指“无限”的诗情意绪。况且,外来语言进入汉语以后,汉语对其有强大的改造功能和灵巧的更新功能(如“康桥”、“翡冷翠”、“粉丝”等等)。
  时至今日,汉语越来越丰富、越出彩,在抵制英国化、美国化的过程中,汉语可能是最有效的一种力量。英文充其量是我们了解和认识世界的工具,而汉语才是我们母性的声音,是真正的根。遗憾的是在更年轻的一代人中,“计算机失写证”一族的队伍日见扩大,网络诗歌中汉字、拼音、英语混杂使用并力主“怪、错、别”,语言环境被污染,越来越令人焦虑。要获得主体性,首先要对汉语自我认同和自觉活用,这也是当今诗歌必须正视的一大课题。
  自然,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中国当今的诗歌已经结合“当代性”的解读而寻找着,也形成着新的生长点。然而,倘若我们获得“当代性”的代价只是认知“当代性”的命名而不能真正落实到大气盘旋的诗创造,仍然是件可悲的事情。思想的贫困化、构思的单调化、语言的粗鄙化等等就发生在我们周围。中国有中国的诗歌问题,有些问题可能也是这个世界通约性的问题。对于诗歌而言,全球化浪潮只能造成“同而不和”,本土化策略则执著追求“和而不同”——那才是中国当代诗人所期待的诗歌生态和文化理想。
  本土化策略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回到传统的文本、规范、典律,而是对自己的诗歌境况作出反思,对诗歌现象作出新解,对抒情方式作出改进,从而重建自身诗歌美学历史的连续性。本土化策略概而言之,或可用十六字归纳,即:汲古润今,汲洋润中,深入当代,自主创新。我们的目标是使当代诗歌再经历一次从语境到观念、范式、表达的“凤凰涅檠”,可能是既不“古”也不“洋”的,恰恰是集百年之功又有新的深度、力度和高度的充满现代精神的新诗歌。
  本土化策略在中国诗坛具有天然的特长和优势。择其要者,我们至少可以进行下列的探索:
  ——发掘与整理丰富的古典诗论资源,由当代意识激活而自铸新词。
  ——探悉属于中国文化母题性质的诗话诗语,寻求其“变奏”的规律,重新获取生命力和转化力。
  ——研究中国诗歌中的生命情调,并由此考虑中国人的思维习性与基本品格的当代体现。
  ——在中国特殊的诗歌语境下,通过细读古今名篇,而获得诗作如何“以小见大”、“以一当十”的艺术效果。
  ——对超出本土范围的相关性诗歌问题也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在文化碰撞中“穿越西方中心主义”。
  人文性资源与本土化策略,其实是指向一个问题:当代中国诗歌文化建设的核心价值。如今诗歌的“多元”状态,既证明了开放的图景,也期待着“一体”的流向,那就是作为理想、精神承担者的当代诗人,努力以“中国产品”获得走向世界的通行证。“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再一个百年太久,但愿只争朝夕!
  2005年10月20日草于北京潘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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