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1期

黄亚洲作品·重庆四吟(组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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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 庆
  
  整个一座山脉都凿满窗洞
  密密麻麻,有敦煌之形
  越是藏匿思想的地方
  便越能生长眼睛
  哦,我的重庆
  重庆是一支长柄
  延安是一支长柄
  一把民族的钢钳,曾经咬死了
  日本军国主义最后的野心
  从叽叽嘎嘎惨烈的声响中
  我感受到重庆
  山城就是这样裂开虎口的
  一九四五年的三峡,鲜血淋淋
  
  重庆与一场著名的轰炸相连
  那时候,每一条街道
  都直竖起来
  每一块稻田,都成为屋顶
  这一悲惨的舞蹈竟然长达五年
  以至于山城今天的鹰
  看上去都是重庆的黑瓦
  在云朵的顶部示誊
  重庆还有二场著名的谈判
  毛泽东挥动帽子
  降落到蒋中正的心坎附近
  这场谈判还留下一份著名的协定
  虽然内文皆是硝烟
  但是封面上两个烫金的字
  毕竟还是和平
  
  重庆的名字喜气洋洋
  但是重庆的杠棒和三千年历史
  一直在咬牙呻吟
  长江一走过重庆就变成三峡
  也说明了重庆自古的严峻
  重庆坐落在山腰
  重庆一向是有高度的
  中国近代史的长长纤绳
  由重庆绷紧
  
  老重庆,磁器口
  
  老重庆是磁器口的陈记麻花
  是麻花铺隔壁的百年鸡杂
  是鸡杂店对面,茶楼小舞台上
  那支竖在女人腿上的琵琶
  
  老重庆是歪歪扭扭的屋柱
  撑起的万千黑瓦
  老重庆是从磁器口流出的
  一碗清洌的嘉陵水花
  
  如果老重庆淌出血来
  那就是杠夫肩头的血泡破了
  一些黏稠的岁月
  没有结紧紫痂
  
  如果老重庆叫唤了一声
  那一定是由于夕阳
  灼痛了黄桷树上
  最后一群黑鸦
  
  老重庆是一个淡淡的影子
  随着一朵云
  走过磁器口的石街
  一双老式绣花鞋,婷婷娜娜
  
  老重庆是一只浓浓的烟袋
  随着一杆枪
  渐渐抹去了码头和石街
  让山城,雾帐子高挂
  
  老重庆经常躲在川剧里变脸
  一忽而叫人笑
  一忽而叫人泪流双颊
  老重庆经常跳下磁器口码头
  不辞而别,顺流而下
  以至于新重庆每天都睁开这么多繁星
  搜寻长江里每一朵浪花
  
  雅 舍
  
  由于战争,由于蜂拥的文人
  重庆的船舷开始倾斜
  文化的那一侧
  吃水很深
  
  小小雅舍
  一个精致而安全的船舱
  但是梁实秋先生依然担心
  中国散文的那种优美
  分量仍旧太沉
  
  那些灵动的散文,总是
  与屋后的黄桷树
  茂密的青草,摇晃在一起
  等待着梁先生黄昏时分的抚摸
  以及抚摸之后,放飞给风
  
  中国的风,即便吹过黑色的战场
  也依旧清新
  尽管掺着硝烟的成分
  散文,只要它足够硬实
  也能一粒一粒
  压入枪膛
  甚至,打赢半场战争
  
  江津,陈独秀乡间客寓
  
  在暗黑的小屋里,在门边
  遗体放了两天
  身上仅裹了几尺白绸
  作为灵魂的渡船
  
  身无分文,长江边一方墓地
  也是友人所捐
  
  而现在,世界上无数的史册和教科书
  为了迎接他的载重
  都预留了版面
  
  我们的党史专家们
  也已经把许多章节删去
  以便让腾出的空白
  与白绸的颜色,保持一种关联
  
  现在想来
  思想真的不是物质的东西
  供作思想的营养,有时候
  就是时间
  
  石墙院,陈独秀倒下的地方
  历史的伤痕
  至今没有复原
  他在后院种下的那株梨树已经成人
  然而果实,仍是又青又酸
  
  当然,既然唤作石墙院
  便自有一种堡垒的风范
  这个世界已有越来越多的旗帜
  在等待旗杆
  城堡的基石,在风中
  纹丝不动
  山脚下,也始终是
  长江不死的波澜
  
  遗体可以抬走
  思想没有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