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2期

作品回放:诗十四首

作者:苏历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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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三月十二日的酒
  
  要是故乡的三月十二日
  怕是不会像今天这样
  坐在临街的酒馆里
  独自饮酒
  风真凉 有霜有雪
  树梢上还有透明的冰凌
  
  三月十二日是母亲生我的日子
  是乡愁的日子
  饮酒
  将酒倒进透明的杯盏里
  这浓浓的酒味呵
  是母亲用泪水酿成的
  小小的酒杯里
  盛满了母亲隔山隔水的忧愁
  愁有什么用 忧有什么用
  反正远离了几千里的路
  没有一碗荷包蛋的水面
  那么饮酒
  饮母亲思念的乳汁
  即使醉了 甘愿醉了
  醉梦里
  也要饮尽母亲三月十二日
  绵绵的忧愁
  1985年3月 北京
  
  中 午
  
  足音是在阳光里消融的
  我看不清前面是谁
  渡船在早晨就走了
  现在正在涨潮
  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集装箱
  预示有风
  我听见成色的口哨
  由海的方向响起
  没有惊动栖息的语言
  我沉默
  一只白蝴蝶飞了
  在一片浓阴的后面
  我看见太阳也闭上眼睛
  1985年10月 上海
  
  湾仔地铁站
  
  走过越南餐馆
  便见一只猫
  蹲在杂货铺上
  和戴金丝边眼镜的老头儿
  厮守着紫色的美国苹果
  你的背后是足球场
  有几个港仔在跑
  几幢斑驳的旧楼房
  在海的此岸
  格外寒酸
  即便天地书屋离你不远
  你也腾不出一只眼
  往九龙,往荃湾,往上环
  人群从铁架悬桥和地下通道来
  让你气喘嘘嘘
  在五彩缤纷的人流里
  弹电吉他的乞讨者
  也倚着你
  渴望听见铁盘子里硬币的
  响声
  1986年6月 香港
  
  侍 女
  
  一排玻璃杯
  被涂红指甲的手
  分开
  我取走一杯加冰块的COFFEE
  坐下来
  一阵寒气自杯沿弥漫
  我看见陪坐小姐
  灼唇凄艳
  低开领的蝙蝠衫里
  钻进许多男人的目光
  她没有表情
  目光却逃向窗外
  又被层层叠叠的楼房
  挡回来
  1986年7月 香港
  
  守望者
  
  说不清楚是哪个年代的枪
  被红胡子的印度人
  持在手里
  街上偶尔有车
  对面的灰色公墓
  没有祭祀者
  只有我这异乡人
  吹着口哨
  走过
  他突然把眼睛睁大
  且一动不动
  盯着我的每一个细节
  我走着
  他持着一条老枪
  身后是一片吱呀吱呀响的
  铁栅
  1986年7月 香港
  
  五等船舱
  
  在两岸是葱绿之林是古塔是凸起背脊的水中
  我乘五等船舱
  
  一只臭袜子,一个爬不到顶铺的胖女人
  及一帮玩纸牌的中原人粗野的叫骂声
  同时悬在我的头顶
  此刻,躲在角落露着乳房奶孩子的村妇
  正挥打着飘过来的劣质烟雾
  那烟是一个穿清末民初长衫的老人抽的
  
  偶然有一只老鼠窜入船舱
  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惊叫起来
  
  后来有人高喊
  船!触!礁!了!
  我仿佛听见水正无法逆转地溢入船舱
  当人们蜂拥地挤向通往甲板的过道处
  我一动未动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1986年10月 武汉-上海的船上
  
  有鸟飞过
  
  鸟的飞来
  已牵动不了我的目光
  即使它的翅膀
  曾扇动过我如云朵变幻的遐想
  
  季节已变,星光已冷。一张稚气的脸
  也已出现了一片思想的丘陵
  充满激情的声音
  平淡如同茶杯里的温水
  
  婚姻将朋友们一个个拉走了
  各自有一把通向家庭的钥匙
  惟有鸟
  每天都鸣叫着飞过
  而我却来不及仰头看看它们
  便在风摇街灯的雨夜
  昏睡到明天早晨
  
  即便邂逅戴鸭舌帽的小个子朋友
  便道歉
  那个电话一年都没打成
  忙得连胡须总忘了刮
  
  仿佛绿栅栏之内的草地和游艇不再属于我们
  那个女孩子
  不就是在公园里的树阴下抬起脚跟
  连月亮都幸福地哭了
  而这群朋友都到哪里去了
  在玻璃般的阻隔里,我真想知道
  哪里还是你们出现的地带
  
  站牌下的公共汽车似乎是逃离钟表的时间
  飞快地载着我们穿过闹市。
  音乐厅、体育场,以及卡拉OK歌厅
  聚集着更年轻的人
  是他们把我的朋友们挤出广场和霓虹的大街
  直至我们的子孙
  把我们挤得无影无踪
  1987年2月 北京
  
  蝴 蝶
  
  那只蝶,那只旷野上飞舞的花朵
  在春天消失之前
  死了。太阳和星星,以及通向山谷的道路
  都因死亡
  向我展示炎热漫长的夏的季节
  我居住在庄周的梦里
  向往蝶
  及蝶的万千的色彩
  而自远古的屋檐坠落的蛛网
  窒息我
  我喊!灵魂正涂着蝶的声音
  一片苍茫
  
  季节的错误
  引诱我如蝶一样地翩跹远来
  在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
  看着一颗梦着的心
  碎成标本
  
  不是所有的翅膀都能飞翔!
  
  我在记忆之后不断地捻碎记忆
  惟一的企图
  是在往昔的梦里
  消失
  1987年5月 北京
  
  夜晚在西四某屋檐下躲雨
  
  没有谁的足音再被雨击碎
  车窗里稀少的晚归者
  隐现在我的瞳孔
  落地的雨滴
  融为一片又一片亮色的口哨
  是哪一个穿雨披的人
  曾把它们吹响
  
  风仿佛是乘滑梯的孩子
  斜看我用手握着另一个人的手
  那人是一把湿透的伞
  在屋檐下
  合拢成一只不再飞翔的鸟
  
  一个蹬三轮车的老人
  正冒雨朝西直门车站的方向驶去
  1987年9月 北京
  
  午夜看北京西三环中路
  
  冷色的车体在街灯之下溅起一片雨水
  骤然聚散的云朵,在黑森森的夜幕里
  抚摸平台上沉默的窗户
  
  阳光走远。亮动的惨白的街灯
  坚守着寂寞的夜晚
  都市的酒量是被葡萄酒和啤酒充沛的
  大街犹如系在都市颈部的餐巾
  一旦脱落
  许多眼睛会发现悲凉正沿着自己的背脊
  爬上疲倦的肩头
  偶然驶过的使馆车,乃至由首都钢铁公司方向
  开来的20吨平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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