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4期

生活的厚度(组诗)

作者:车延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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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里来的
  
  他们是一群靠劳动在城里谋生的人
  在他们眼里,城市是好大一个谷场
  自己是在这个谷场上觅食的麻雀
  
  他们被称为乡里来的,穿得很土气
  他们没有多少本事,就凭了一双勤劳的手
  卖菜、擦鞋、搬运、当泥瓦工、捡破烂儿
  干的都是城里人看不上眼也不屑于干的活儿
  你可以因此忽视他们,但不要瞧不起他们
  这些人和他们手上的茧一样厚道,能吃苦
  城里的大楼是他们顶着天地盖起来的
  那些马路和街区是他们用扫帚清扫干净的
  很多漂亮的住宅是他们用手装修整理出来的
  但他们的要求很低,擦一双鞋只收一元钱
  他们住在很低很潮的工棚里,开饭时
  抓四、五个馒头,端一盘白肉煮菜
  就笑得和整个城市一样灿烂
  凭着吃苦耐劳让城里人对他们有了依赖
  过年时,他们像燕子一样飞回家
  街上突然少了一群陌生而又熟悉的影子
  城里人就不方便了,就像总经理没了秘书
  眼前堆着许多麻烦,他们开始着急
  比乡里人初来时找一份工作还要焦灼
  
  一群下棋的老头儿
  
  在城市里,在那些年轻的眼睛里
  这些老头儿已经是多余的人了
  他们当中注重仪表的越来越少
  穿着儿女们淘汰下来的旧衣物
  像旧时的杂牌军,不受重视
  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无事找事做
  他们的要求很低,一堵围墙边
  一棵树阴下,一块可以放下棋盘的地方
  就是他们其乐无穷的天地
  他们每天重复着,不知是他们打发时间
  还是时间在打发他们
  他们当中有退休的,有拿低保的
  也有当年很风光的干部
  现在都一样了,过去的辉煌只能说说
  他们有时像孩子,为一盘棋争得面红耳赤
  掀了棋盘,互相指责对方臭棋篓子
  然后又和解,坐下来走出更臭的臭棋
  他们觉得这样挺好,不让脑子退休
  不去比这比那,比出一肚子不快
  老了,就该自己安排好自己的活动
  不给自己的儿女和挺忙的社会找任何麻烦
  
  所有的车停下来
  
  他们很恩爱,互相搀扶的手是两条根
  那把伞是一棵树冠,像雨中的一片屋顶
  在两个人的推让中不断地移向对方
  过路的人看到了一幅画面
  看到了一种只能意会的相濡以沫
  他们已经走了一辈子,每个脚印都是日子
  现在走不动了,横着的马路成了万水千山
  一辆感动的汽车停下来
  所有的汽车停下来
  让两个头上飘雪的老人走过去
  
  那一角钱很重
  
  那天下午的太阳很特别
  一语不发
  在很蓝的天空若有所思
  我在太阳的眼皮底下
  募捐箱在我的眼皮底下
  很多的人挤过来,我不认识
  我只看见很多的钱塞进募捐箱
  我很感动
  为了一个患白血病的孩子
  这么多人把自己的钱掏出来
  塞进箱里就走了
  就像箱子是自己的一个小亲戚
  对面有一个小女孩一直站在那
  一双眼睛很出神的看着这个场面
  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离开
  好几次我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她的眼神就躲了
  收场时她忽然凑过来
  摊开的手里是一角钱
  她怯怯地问
  叔叔我只有一角钱你们收吗
  我没想到她是因钱少才等到最后
  此时我已不是感动
  我把潮湿的眼睛移向别处
  我怕自己的情感决堤
  那一刻我的心被泪水淹了
  
  刺骨铭心的熟恶
  
  刚懂事的时候
  童年就把眼睛放在石板路上
  每天数着陌生的脚印
  数着每年换两次衣服的草木
  直到有一天把自己丢了
  丢在时间的疏忽中
  丢在比脚印遥远的城市
  丢在欲望编织的梦幻里
  丢在不断长大的人群中
  
  后来碰到了镜子里的皱纹
  才开始想家
  才想到老了的母亲也许走不动了
  回来时
  石板路被野草覆盖着
  找不到曾经跟踪过我的蚂蚁
  找不到母亲藏在草叶下的青丝
  只剩下没有遮拦的鸟叫
  和那眼等了我很久的山泉
  我又看见母亲在泉边洗脸
  听到她背着我上山时的喘息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