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4期
湾子何家组曲(组诗)
作者:何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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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脚坝
无边的油菜花,覆盖了
故乡的春天,那片天空
有了淡淡的云,有了远远的
雷声在大黄蜂的薄翅上
这个与水有关的名词,也与
古老的石头有关
我的父老乡亲
在艰难的岁月,也能够
让成片的炊烟升起
洪水冲不垮的石脚坝,时间
抹不掉的石脚坝,在我的词典里
你的水清亮亮地流过三月的黄农
流过七月的稻田,然后转身
把我兄弟姐妹沾着泥巴的脚
布满灰尘的心,冲刷干净
那些高过秋天的石头,那些
远过黑夜的渔火,总是在梦里
与我相遇,那些文字淤积的
残章断简里,你用温柔的水
和坚硬的石头教导我,我知道
石脚坝,即使我用土地的恩泽
和大山的嵯峨,也无法丈量你
无法丈量你,在我生命中的海拔
石板头
这是一条陡峭的山路,石头的梯子
让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
学会谦卑,爬上石板头
就站在了湾子何家的肩膀
那些起伏的瓦片,路上来回
奔跑的猪狗,以及平整的田畴
河流,一转身就变成了风景
这条路通向山上无数的菜地
也通向山上无数的坟墓,生和死
在这里分野,人境和仙境在这里重叠
每一阵风从这里吹过,树叶背后
坟墓的气息,孤单而寂寞
只有牛群下山的吆喝声喊起来
回家的路才不至于那么漫长
石板头,是一个吉祥的名字
它毫不留情的陡峭里,藏着
无尽的祝福和玄机,没有
哪位父母的爱如此公平,没有
哪一部人生的书卷如此深刻
石板头,让我不谙文字的乡亲
在这里读到了生命中最初的真理
如今站在远方的星空下
眺望家乡的石板头,如同眺望
一段崎岖的生命,是谁
在我村庄的背后设计了这个难题
是谁,用坚固的语言砌成跋涉
在这条路上练习过攀爬的游子
以后走在怎样坎坷的岁月里
都对自己的脚步,充满信心
何氏宗祠
天空退出光明,一只无名的大鸟
掠过一个家族隆起的斗檐
翅膀的影子,遗留在石头的门槛
多年以后,那黝黑的影子里
坠落几支朽败的羽毛,从此
何氏宗祠在脸谱变更的黎明老了
但是,进出宗祠的儿孙
依然在香火明灭的日子忧心忡忡
冰冷的青石和巨大的木质立柱
没能挽狂澜于既倒,风雨过处
时间把宗法的威严从头至尾
冲刷成斑驳的往事和凋零的家训
谁能在季节的循环中一言九鼎
谁能在锈蚀的刀锋上取回火焰
幸福的孩子们一代代唱着歌谣老去
酸甜苦辣的日子,在送葬的唢呐声里
随着永不变更的方向,反复排演
还有什么能够永恒,除了疼痛和死亡
从祖先的名字上掉下的眼泪
把一部家谱打湿,从匾额里吹来的风
把一些血泪晾干,背井离乡的儿孙
睡在异乡的星空下,难以入梦
他们在没有姓氏的笔画里久久徘徊
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一劳永逸的春天
井
惟一的想象,是一位母亲的头发
在一声绝望的叫喊之后,旷野寂静
而疼痛,很快弥漫整个村庄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我看见
一群在田野里奔跑的男人,他们
歇斯底里的狂呼,在天地之间回荡
后来村里又娶来许多新媳妇
我叫她们婶婶,或者叫她们嫂子
她们无法想象,那个寒冷的午后
一个以井的名义,走上祭台的母亲
怎样以她朴素的劳动,告别儿女
怎样在最高的香火里,含笑飞升
如果滴水可以换取一井的涌泉
如果教条可以纠正错误的表情
——假设都是苍白的,如同沉默
点燃的花枝,长眠地下的母亲
以她内心的疼痛,照亮了
一个村子深入大地的语言
一口井的存废能说明什么
一个村子的兴衰能说明什么
高贵的灵魂都将从记忆中走失
只有沉默的石头可以做证
井台上的青苔可以做证,这四季
不竭的恩泽中,每一滴纯净的甘露
都源自一个生命最后的咏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