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9期

我的诗歌(组诗)

作者:简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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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夫卡自传
  
  我在地球表层刻下一刀
  简洁的刀法,与我的命运相似
  飞鸟留在天空中的体温
  只有天空才能感知
  风,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一直往低处走,反而成为高度
  我从未超越过别人,只完成了自我
  我走了相反的路
  
  我的偏执抑或深刻
  羞于后人勘测
  
  一滴水
  
  水流只撞击细节
  一滴水,指引大海的流向
  打开生活正面,礁石
  面目丑陋。真实是最快的速度
  
  水,每时每刻刷新着河流
  它犯下的错误,堆积成岸
  使河水更有力量
  
  赵县梨花
  
  在梨花的版图上,赵县为岛,梨花为海
  赵县的深呼吸,吸进去的是鱼
  吐出来的是五比一浓度的花粉与醉花客
  
  赵县在石家庄东南方向
  省会咳嗽了,想吃雪花梨了
  天气预报一准刮西北风
  
  赵县不大,恣肆疯长的梨树下
  间种着县委、政府、人大、政协
  和一千四百岁的赵州桥
  
  赵县梨花沿着民间的海岸线绽放
  一树一树又一树,口口相传
  像花蕾接应花瓣,果实接应芬芳
  
  梨花一年只涨一次潮
  弯腰劳作的梨农
  一年只抬一次头
  
  汹涌的梨花
  从道行幽深的柏林禅寺退潮
  留下一地诵经的贝壳
  
  南寺掌山寨
  
  南寺掌从掌故出发。沿途
  你能听到它们拔节抽穗的声响
  
  天上掉下来的山寨,天上掉下来的
  人间烟火。八十户山水
  三百八十多口张氏景观
  沿着八十度角的山体、水道和风向
  朝天上长
  
  它们缠绕,时间穿越空间
  它们排斥,生存大于生活
  它们巧夺天工,一峰双影
  永远以侧面示人
  
  南寺掌的香火
  下接地气,上接天光
  
  雪 花
  
  在摄氏零度以下真相大白
  虚拟的芬芳,距水最近
  距果实最远
  
  从立冬的门前经过
  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沿着最懂得羞涩的一面慢慢伸展
  男左女右,像旱路包围水路
  农村包围城市
  距浇灌最近
  一生只爱一次
  
  牙虫与牙医
  
  一
  牙虫,黑暗,残留的粮食
  在更狭小的空间里,相依为命
  
  牙虫非禽非兽
  靠锲而不舍的破坏力
  维持生计
  
  二
  
  乳牙的歌者。牙医与牙虫
  志同道合。他们各有各的领土
  军队,势力范围和职业操守
  
  如同买卖双方
  各有各的琢磨,各有各的算术
  
  三
  
  从事物的薄弱环节下手
  牙虫撬开我的牙缝
  牙医撬开我的钱包
  
  钻空子的能工巧匠
  津津乐道于平生见过的
  最大一颗虎牙
  
  四
  
  牙虫动口,牙医动手
  生死互利的契约
  
  牙虫说:“这小子守己,门牙内敛
  爱嚼自家的舌头。”
  
  牙医摧毁了这颗自卫的战士
  
  蜜 蜂
  
  从风身边经过,蜜蜂忙忙碌碌
  经营自己的家园,正如经营自己的祖国
  春播秋割,春种秋收
  蜜蜂的劳动,横贯春秋
  蜜蜂,并不知道自己名叫蜜蜂
  
  看上去,它们多少有些愚昧
  它们的飞行里程,刚好
  能够抵达一座花园
  它们的运输能力,刚好
  能够抵达一座城堡
  
  它们随身携带的誓言,刚好
  能够抵达人类的良知
  
  乌鸦谣
  
  嘴巴就是你们的尾巴
  攻击时的嘴巴
  防守时的尾巴
  
  把你们的反面暴露天下
  你们的反面也就是正面
  黑比白更磊落
  
  羽毛是乌鸦的蒸汽机
  长袖善舞的双翼
  一侧是里程
  一侧是预言
  
  预言是一位长腿巨人
  它将东边的事件搬到西边
  再将西边的事件搬到东边
  像风车一样兢兢业业
  它日夜不歇地行走
  注定会与我们谋面
  
  我们敬畏头顶上的海洋
  黑色的海岸线环抱黑色的岛屿
  它常常从身后伸出一只手
  拦住我们的去路
  和归途
  
  最后是我们遇难的消息
  抵达家园
  
  空 气
  
  天空中的海洋、森林、土壤和血液
  天空中的军队、工厂、学校和家庭
  天空中的沙漠、黄金、石油和盐
  天空中的广场、公路、语言、粮食和水
  祖国,空前强大的内存
  将这些互不相干的事物
  联系起来
  
  流——动
  
  让一棵树奔走相告
  让一棵草,覆盖绵延数千里的山系
  让一滴雨,联络整整一个雨季
  博大,没有方位
  
  没有东,没有西,没有南北
  没有上,没有下,没有中心和一统
  没有贫富,不分种族
  只有孜孜不倦的大怀柔
  托举人类的头颅,朝上
  尊严的唯一方向
  
  把天梯架设在心跳上
  体会无所不在的立体祖国
  深——呼——吸
  
  鱼
  
  钻进海洋的心里,热爱海洋
  成为海洋的心跳,热爱海洋
  把子子孙孙抛进海洋
  并在墓志铭上刻下:海洋
  
  鱼的自由比海洋辽阔
  拥有自由,方懂热爱
  给鱼一个岸,给鱼一条海岸线
  它们会在一夜之间长出翅膀
  把天空——变成海洋
  
  如此的契约比时间永恒
  鱼是海洋的翅膀
  海洋是鱼的祖国
  
  水 手
  
  船在海上是静止的
  前进的是蓝色的水手和蓝色的浪
  
  水手在船上是静止的
  渐行渐远的是缠绵的海岸线
  
  台风也是静止的
  液体的手语,汹涌澎湃
  
  上世纪的树
  
  公路,破坏了上世纪的一切
  上世纪的乡村,树枝与鸟窝
  上世纪的简朴婚礼
  上世纪的成活率
  
  上世纪的原则
  一棵被横七竖八锯开身体的树
  在它们长方形的尸体上
  如今,是花瓣、酒精和篮球赛
  
  西北狼
  
  天倾西北。能追上西北风
  并且死死咬住它不松口的
  只有西北狼
  
  西北荒原上的闪客,领跑的神
  天敌在逃亡中纷纷毙命
  高分贝的长嘶,牙齿的冲击波
  能把太阳的魂灵拽出来
  天倾西北。狼说
  请给我一个吃你的理由
  
  我的诗歌
  
  一
  我的诗歌喜欢在深夜行走
  蹑手蹑脚,像蚂蚁一样移动
  蚂蚁是多么微不足道
  远处一声轻咳
  蚂蚁就会浑身颤抖
  
  可是蚂蚁的颤抖只有蚂蚁自己知道
  
  二
  
  我的诗歌朴素而腼腆
  就像奶奶脸上的皱纹,或者天花
  那是我家最原始的角落
  没人打扫却在传统里顽强生存
  一旦油灯里的油燃尽了
  她们就会劈劈啪啪往地下掉
  
  落地生根的——那才是我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