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9期

永难忘怀的长征路(诗人散文)

作者:胡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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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真是一匹快马,一转眼间,我两次重走长征路的时间已经分别过去了三十年和二十年。一九七五年十月,邓小平第一次复出,他倡导发扬革命老传统,发扬红军的长征精神,就在那一年,在纪念红军长征四十周年的日子里,我跟随诗人袁鹰第一次踏上长征路,在乌江和赤水河畔,在遵义城和娄山关下,在金沙江皎平渡口,在腊子口的峡谷里……我们抚今忆昔,感慨颇多。当时我写了些诗文,发表在报刊上。十年后,即一九八六年,总政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组织了长征笔会,纪念红军长征胜利五十周年,我有幸成为笔会成员,当时陆海空各出一位诗人,陆军是我,海军是陈云其,空军是马合省。这个行动非常隆重。我们出发前,总政余秋里主任和总后洪学智政委分别接见了我们,并讲了很长时间的话。余主任的一只胳膊就是在长征路上被敌人的枪弹打伤的;洪政委讲了小宣传队员在长征路上实在饿得慌,没办法把宣传鼓动用的小鼓的鼓皮揭下来烤吃了。我们出发前,《昆仑》杂志主编、诗人程步涛带着我们访问了红军诗人魏传统;总政文化部长、诗人李瑛单独为我们送行,还和我们三人合了影。聂帅和康克清大姐都鼓励我们重走这条路,并嘱咐我们代他们向老区人民群众问好。
  我们所走的长征路线,恰是当年红一方面军即主力红军所走的路线,从江西瑞金一直走到陕北吴起镇再走到延安,二万五千里,一里不少,甚至还要多,因为我们有时还拐到红二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的路线上去走一走。
  长征,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字眼儿,曾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闪烁过庄严和神秘的光芒:雪山上的一捧雪,草地上的一丛草,娄山关上的一片云,腊子口里的一缕风,泸定桥悬荡的铁索,金沙江猛摇的船桨……这一切,都令我心驰神往,梦绕魂牵!
  走在漫漫长征路上,我觉得我是红军的后代,我们这支队伍是从雪山、草地走过来的,我们现在所有的道路都是二万五千里长征路的延伸。这是一条漫长、曲折、崎岖、艰险的路,也是一部由铁与火烧炼、由血和泪凝结的庄重的、恒久辉煌的史诗。红军长征出发时三十万人,到达陕北仅剩三万人。所有会简单加减法的人,都能从这个数字本身领会到红军的牺牲是何等巨大!那些在雪山上躺倒、在草地上沉陷的红军官兵,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用他们的青春和热血,给我们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留下了一笔巨大的宝贵的“遗产”——长征精神,这是一笔永不消失、永不贬值的精神财富啊!长征不仅仅是革命的传统,它是整个人类生存发展历史上的一次壮举,显示了人类战胜艰难困苦的巨大能量!
  走了长征路才知道,真实的长征与我头脑中记忆的长征是有出人的。比如长征这个词儿,在当年长征开始时是没有的,当时因反“围剿”失败,不得不撤离苏区。撤离后向哪里去?并不像跑马拉松有明确的目标。开始通知只带五天的干粮,以为不会走远,不会走太长的时间。走到了哈达铺才产生了向陕北进军的决定。而“到吴起镇”,并不像《长征组歌》里唱的“锣鼓响来,秧歌起呀”,吴起一共七户半人,又不知来的是什么队伍,当时全吓跑了。后来是地下党告诉老百姓:是红军来了,吴起的老百姓才回来。
  我访问了一个个健在的老红军、老赤卫队员、苏区老表,以及专门研究党史、军史、红军长征史的专家,亲历了由于红军走过而成为新的历史名胜的那些山川、河流、城镇、村落甚至房屋。在长征路上,我的见闻和感受新鲜、深刻、永生难忘。
  在湖南新晃县,我访问了一九三二年入伍的老红军江文生,他头戴一顶旧式解放帽,蓝上衣罩着黑棉袄,他十多岁开始要饭,参加红军就当了班长,第二年就人了党。他说长征时搞动员,政委说:“我们就要离开这个地面,到新的地面。”他没讲哪个新地面。他们连是前卫,六十九人上前线,伤亡二十多人。他们把烈士埋在堑壕脚下。他说,到了云南与龙云打了一天一夜,不分胜负,都撤退了。进了云南就更苦了,一天一晚行军二百四十里路,贺龙骑马都打瞌睡。在松潘搞不到吃的,七八天没吃饭,渺无人烟,像牛掉到烂田里,人掉进水草地出不来。陷下去的,饿死的,不少。在毛都,与四方面军会合,贺龙、张国焘等都讲了话。贺龙讲了几句就讲不下去了,掉泪了,我们牺牲的同志太多了。这时,江文生老人眼眶里涌满了泪水,他说:“有一匹马,掉在泥沼里,眼瞅着一点点往下陷。有几个饿急眼的战士要上去割马肉,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人饿昏了,革命没完,吃了马肉就有力量继续走出草地,可有更多的战士上来阻拦,不让割……”当我听到这一情景时,我立即在采访本上写了两个字:“沉马”,我想我一定要写一首诗:
  “一匹马/一匹将沉的马/将没顶于泥沼的马/在挣扎/在徒劳地挣扎/加速死亡的挣扎啊//走过它身旁的红军队伍/竟因它/发生一场小小的厮打//几个饿得眼蓝的士兵/用刀子在马身上割、挖/一块块鲜血淋漓的马肉/一块块诱人的活马肉啊/篝火在远处燃烧/像救命的神火/闪现于天涯//另一些也是饥饿的士兵/冲上去制止、拦阻/有的竟动手打了对方的嘴巴/嘴里还不停地骂/‘娘的皮!/没种的!/饿疯啦?’/一边骂一边抚摸/那直立的、颤抖的马鬃/痛心的泪水哗哗流下:/‘它跟我们走了那么远/这马这马……’//饥饿的魔爪/使多少铁男儿、硬汉子/猝然倒下/还有茫茫远远的路/等待他们去趟、去跨/反正这匹马已无可援救/不是没有良心/是/没有/办法//那匹马/终于整个地沉没了/泥水弥合时/竟没有一丁点声响/也没有人的喧哗/静得出奇/静得可怕//萧萧晚风/吹亮了远方的篝火/天边残留着/一片马血样/鲜淋淋的晚霞”。
  这首诗发表后,十数位诗人和评论家写了评论文章。诗人晓雪以《时代需要这样的诗》为题评论:“《沉马》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一幅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长征画面。这里,割马肉和不让割的士兵,同样都是在极其残酷的条件下坚持长征的英雄……那顽强的意志、伟大的情怀和崇高的精神,更具有震撼灵魂、感天动地的力量。在难以想象的艰苦历程和残酷磨难中,我们红军的精神、民族的精神以及真正的人的精神,得到了感人肺腑的净化、升华和生动的艺术表现。这样的诗所创造的就是引人向上、催人奋进的悲壮美和崇高美。”刘白羽以《开拓诗歌的远征之路》为题写道:“《沉马》在整个军旅诗歌中是杰出的佳作。这是你的爱的凝聚,也是中华民族的爱的凝聚。《沉马》以一种深沉的、悲壮的豪情,拨动了我的心弦,使我感到一种极庄严、极崇高的美。它像一面英雄的战旗飘扬其上,它的思想价值、艺术价值,在于它焕发了长征——也焕发了我们今天、以至未来的,那永不衰竭的精神泉源,因此,它深厚、单纯而又气势磅礴,我以为它颇得屈原《九歌》之旨。”
  当我在草地一天的时间里经历了四个季节的天气骤变,晚上夜宿著名的草地县红原县,在熊熊的火炉边,听人民武装部藏族部长铁木秋和副政委杜都讲红军过草地的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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