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0期

纪念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

作者:牛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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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万五千里的麦浪
  
  走在红军走过的路上
  想象着红军的背影
  就以为红军是一片麦浪
  在中国最饥饿的年代
  从南到北
  一路前仆后继 汹涌澎湃
  看看头顶风起云涌的天空
  听听麦芒在山坡上拼着刺刀
  种子落入泥土的声音
  经久不息
  两万五千里的麦浪
  像一根粗糙的腰带
  把一个民族的瘦腰束紧
  
  当年 走在麦浪最前面的
  是一位高个子诗人
  他终于把麦浪走成了一首诗
  题目就叫《长征》
  如今 我模仿着他走路的姿势
  一路走来
  走到了他曾经念叨过多次
  却始终没有去过的会宁城
  
  站在当年的西津门前
  披一身1936年的月光
  潮起潮落的风声
  便通过小城曲折的街道
  涌向起伏不定的原野
  
  想到那位诗人
  在一个叫哈达铺的地方
  把一张脆裂的报纸
  攥出麦子成熟时的脆响
  想到麦浪涌过
  当年的一个穷孩子
  从苦难中抬起头来
  关山一片苍茫
  
  此时 正是深秋
  西北风在山头上疾走着
  山坳中的会宁
  到处弥漫着麦香
  农家场院里的麦垛
  一座座都像纪念塔
  
  那年 红军从山梁上走过
  
  1936年 我的父亲
  他不知道中国
  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因为那年他才两岁
  他必须被我奶奶用一根羊毛绳
  一头拴在枕头上
  一头拴住他的一条小腿
  在我家的炕头上 摸爬滚打
  他不知道夏日的电闪雷鸣
  和炮火连天的战争
  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他的饥饿 他的惊恐
  以及他的啼哭
  多么微不足道
  甚至连我奶奶都已忘记
  
  那时 我奶奶在我家对面的山坡上
  赤着那双曾被缠过
  后来又被放开的大脚
  跪在松软的泥土里
  拔着最后一片荞麦
  她说那年 她看见红军
  从我们的山梁上走过
  那么多的人
  那么多的枪
  那么多她听不懂的方言
  她说她躲在荞麦中间
  红军肯定把她当成一束荞麦了
  说时一脸荞麦花的灿烂
  其实我有时也会把奶奶
  当成我家坡地上的一束荞麦
  特别是她年轻的时候
  
  奶奶后来告诉我
  她看见那么大的红旗
  像结婚时才能见到的大红被面
  她为她这个比喻满意了多年
  因为多年后她在电视上看到
  去世了的大人物们身上
  就盖着新做的红旗
  像被面
  奶奶偶尔想起的遗憾
  是我的爷爷去世时
  没能盖上一面红旗
  她说会宁过红军那年
  作为脚夫的我爷爷和我大爷
  赶着8匹骡子
  行走于兰州和定西
  走着走着就遇上了红军
  据说是我大爷把8匹骡子卖给了红军
  还让我爷爷当了几天向导
  反正我爷爷回来时手里只握着一根鞭子
  至于卖了多少银元 我大爷不说
  但我奶奶说我爷爷一个没要
  爷爷在红旗下走了那么多的路
  奶奶就觉得爷爷该有一面红旗
  几年前 奶奶去世了
  
  我在给她的祭文中写道
  1936年
  她见过红军
  所以 她一生热爱红旗
  
  与水有关的故事
  
  这是一支喉咙冒烟的队伍
  这是一支嘴唇裂血的队伍
  今夜 谁给他们一碗凉水
  谁就是他们的亲人
  然而 这是在黄土高原的深处
  这是在滴水贵如油的一片土地上
  一位头发白得像面碗一样的老人
  守着半桶浑浊的泉水
  仿佛守着她后半生的生命
  然而 她还是把这半桶水
  送给了这支干透膛的队伍
  而且还取出一小罐蜂蜜
  让部队带上
  半桶水就已经够了
  够他们走到会宁城了
  当然还有那一小罐蜂蜜
  让每个人抬起头
  就会感到今夜的星星
  都是一小块冰糖
  队伍走远了
  老人提着空空的木桶
  去山脚下的泉边
  等候
  等候一点点比时间还慢的水
  滴在空洞的木桶底上
  至今 谁走在会宁
  如果感到口渴
  还能听到泉水打击木桶的声音
  至今 那只盛过水的羊皮囊
  静静地躺在纪念馆的展台上
  像一只硕大的胃
  轻轻一摇
  仿佛还能听到里面的水声
  
  两河口 岷县三十里铺
  
  当朱德站在会宁县城
  这家普通的小四合院里
  听着大街上奔走的脚步
  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他又一次想起了懋功的泥泞山路
  和两河口的倾盆大雨
  还有风雨中摇曳的遍地鲜花
  
  那是1935年的6月
  低鸣的雷声中
  身强力壮的张国焘
  拥抱了穷书生样的毛泽东
  他看见毛泽东的长发
  掩住了张国焘的半张胖脸
  那时 头顶的乌云
  沉重得就要砸到地上
  
  不久 毛泽东一拍桌子
  那根敏感的指北针
  晃悠了一下
  就毅然指向北方
  想象着毛泽东走远的背影
  他追赶了整整一年
  想起在岷县三十里铺
  那急风暴雨般的争吵
  
  那已是1936年9月的一个下午
  那里已经离会宁不远
  当他背着双手
  在那座空旷的大庙里
  走来走去的时候
  仿佛雪山草地
  又一次从他的身边
  哗哗退去
  
  那时 他从浓烈的香火味中
  闻到了火药的气息
  仿佛一不小心
  这座偌大的庙就会被炸飞
  忽然他转过身来
  一拳砸在供桌上
  好像砸在了一个人疼痛的关节上
  桌上的马灯跳起来
  又落下去
  整座庙都摇晃了一下
  庙里的神们
  都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那时 张国焘就坐在供桌后面
  像一尊神像
  阴沉的脸庞
  笼罩在自己吐出的烟雾中
  但从庙门里望出去
  岷县那天的天空
  蓝得让人眩目
  一缕白云
  像川西看到的哈达
  被秋天的双手捧着
  向北飘去
  
  那时外面正刮着南风
  张国焘也擂了一下拳头
  擂在朱德刚抬起手的地方
  供桌吱呀呀打了一个趔趄
  裂缝
  至今历历在目
  
  此刻 他已是在会宁
  他不知道毛泽东和周恩来
  在保安窑洞里的对话
  ——会宁 会宁 好地名啊
  红军会师 中国安宁
  ——是啊 比两河口好多了
  红军再也不会分道扬镳了
  他们的朗朗笑声
  已通过电波在会宁的上空
  像鸽子样飞翔
  
  朱德又忍不住喃喃自语
  其实也没啥子了不得嘛
  大街上欢呼会师的口号声
  便又一次响起
  
  跋 会宁大事记 从1936年开始
  
  1936年的红军
  他们疾风般奔走
  山洪般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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