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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川:开启日常生活经验与艺术经验的诗歌

作者:子 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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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川,原名张荣彩,1953年11月出生于江苏高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一级作家。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多部。作品多次被《中华文学选刊》《作家文摘》《散文·海外版》等选载。
  
  美国哲学家杜威说:“艺术即经验”。实践经验、认识经验;审美经验之间的联系性,主体和客体、行为和感受等方面的交互作用,构成了现代文学艺术新的认知与实践,经验对于艺术而言,使之更变得宽泛化了,同时也变得更贴近人们生活中的具体而真切的那些部分。
  子川的诗是注重“经验”的,他正是因为经验的加入才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不同凡响之处。
  子川人到中年,经历了五、六十年代的青少年生活,经历了“文革”中下放乡村的青年时代,他曾是江苏省国际象棋冠军,撰写过企业管理方面的著作,写过小说,当过《钟山》杂志的小说编辑,在《扬子江》诗刊主持工作期间,刊物得到了诗歌界的广泛好评。他在文学方面应该说是涉猎较为宽泛的,虽然诗歌他写得不多,但子川在诗歌写作中却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阅历与文化经验的优势,因而他的作品具有了独特的文化价值。
  面对子川的诗,苏童说:“时光与生活是永远与人在对局的。”
  叶兆言说:“子川似乎让人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起点……”
  毕飞宇说:“子川一定是被什么纠缠住了,在他的诗作中,我们看到了这种被纠缠的痕迹。”
  叶橹说:“就是这种‘切入’的方式与姿态,使我们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诗意的栖居,什么叫作普通人的生活与历史。”
  吴思敬说:“由于诗人阅历的丰富,对艺术理解的加深,中年往往呈现青春期诗人所难于企及的另一番风姿。”
  具体到子川的诗歌作品,我们从作品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有着中国文人内在的儒雅,有着历经世事后的沉静与明澈,即使是在针砭时弊,抒发情感,也已经褪去了“火气”。因而他诗歌是值得品味的。
  
  作品回放:诗十首
  
  今年的春树
  
  为我竭力全力地开花
  今年的春树
  树皮皴裂,枝干疤痕累累
  风刀霜剑一次次试过它们的锋刃
  
  一株没有秋天的树
  夏天的铲车驶过
  伐倒站立者
  剪平视野
  
  站立的魂魄
  依旧。空气中依稀有花的分子
  它已经尽力了
  在风中
  
  在诸多气息中坚持
  多不容易
  
  今年的春树
  不再年轻的树
  2006.8.29.
  
  火车穿过雨区
  
  雨打湿了整整一个车皮的阳光
  火车穿过雨区
  雨点儿凄惶地敲着车窗玻璃
  风依照雨的身形
  描画自己
  
  汽笛拉响
  一群黑色的鸟
  从站台狭窄的天空飞过
  
  火车穿过雨区
  多像一个失而复得的记忆
  所有火车都在提速
  以最快速度把车上车下的人
  撕成伤心的两地
  
  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算术公式
  时间乘以速度
  等于距离
  2005.7.10.
  
  二 胡 曲
  
  是月光,是闺怨,是秋树下老泪纵横
  黝黑泥土一声声叹息
  江河水,芦江怨,低凹的土地是琴箱
  无名河流操着岁月悠长的琴弓
  搓揉苦难生涯的琴弦
  这片土地生长许多辛劳的工蚁
  不知道愁苦与悲凉,也没有任何头绪
  头顶上方是苍凉的天空
  我瘦小的身体和少年的慌乱
  是一组生疏的手指
  以粗糙的指法抚弄里下河的暗夜
  
  1970年栀子花在雨后开放
  散发香气,1970年里下河在二胡曲中缓缓流淌
  乡民们板结的心田多少有了点松软
  1970年的二胡曲令我热泪盈眶
  我心中从此多了一把二胡
  若有若无地奏出悲声
  2005.3.7.
  
  小 火 轮
  
  沉寂了不知多少年
  里下河终于响起小火轮的汽笛
  散发重柴油气息的声音
  弥漫水乡上空
  田野里油菜花开得激情澎湃
  衔泥的燕子飞得天空益发地倾斜
  春天一天天老去
  
  小火轮的烟囱
  冒着黑烟
  飘着城市里的呼吸
  水边,蚕豆花的黑眼睛忽闪忽闪
  看着小火轮带来的波浪
  洗涮古老的堤岸
  
  夏收夏栽都还没有开始
  秋收冬藏遥不可及
  这是1970年初夏的一幅画面
  小火轮从里下河“突突突”地驶过
  把一个少年的梦捎向远方
  2005.2.18.
  
  一 只 鸟
  
  像画在那里的一只鸟。
  展开鹰一样的翅膀,
  一动不动地,
  悬在一座山峰上方,
  与那里的一棵大树保持一段距离。
  
  风吹过,它动一动,
  像被风筝的线扯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原状。
  黑色的鸟,看不出性别的鸟
  看不出它的神情,
  看不出它固守的理由。
  
  羽翼下方,有一个庞大的树冠,
  像一朵深色的云。
  云中也许有鸟巢和鸟雏,
  一只鸟,静静地浮着。
  鸟和云之间,是一片蓝天。
  
  我们仰望蓝天,
  忽然想起回家的路;
  生活,有时会定格在某个地方
  回家的路总是漫长。
  2004.5.26.
  
  故 里
  
  生命枝头,一个青果终于成熟,
  不知该向何处坠落?
  身后是古运河,
  千百年来,毫无倦意地流,
  似乎也没有变宽。
  
  依稀嗅到儿时的空气,
  垂柳已萧条,苍老了许多,
  冬日里,小城街头,
  新砌楼房与拓宽的道路,
  令我难以辨认,
  来往行人,没有一个认识我。
  
  乡音是另一种河流。
  我是一条干涸多年的鱼,
  绕过许多险滩,经过许多风浪,
  终于找到渴望中的水。
  这让我想起,
  少年的梦就枕在一条河流上。
  2003.12.14.
  
  黄 昏
  
  这一个黄昏与一千年前某个黄昏,
  大致相同。如果滤去都市高楼、人嚣车闹
  以及莫衷一是的时尚。
  夕照悬在一大片黄叶杨树上方,
  偶有马蹄声踏起一阵尘土,
  枯叶在枝头复制秋风。
  我就可以看到易安居士眼中的黄昏了。
  我所心仪的李易安,
  你的婉约来自黄昏的温馨吗?
  
  这一个黄昏,她在两千里以外的海边看落日。
  她在电话里说:海边的太阳很好。
  她的声音像天空一样晴朗。
  她是易安的后裔,
  不同空间里与我分享这个黄昏;
  就像她那个婉约派宗师一样,
  我们那是在不同时间里,分享同一个黄昏。
  
  从黄昏切入生活,
  有一种微醺似清香型佳酿。
  飞鸟入林去,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是清晨所没有的感觉,
  也是晌午所没有的感觉。
  黄昏令人陶醉:
  一千年前,婉约的词风吹我,
  两千里外,钢蓝的海风吹我。
  2003.11.30.
  
  涸泽之鱼
  
  谁能体察涸泽之鱼的痛楚?
  子非鱼,被鱼的感觉拒之门外。
  
  仿佛恐高症患者在高处失足。
  难以想象的高处,坠落,
  无依无傍,下坠过程被无限拉长……
  
  像钻进母亲怀抱寻找母乳的小猫;
  夏日里被太阳晒蔫的嫩叶;
  辗转的夜,有关你的种种想象;
  这样一些感觉,与鱼无关。
  
  隐约之中我就是那条鱼,
  渴望中的鱼。
  相濡以沫始终是某种奢想。
  
  向哪里可以找到水、找到潮湿,
  一点点湿润的气息?
  纷乱的路线,像我此时的心绪。
  
  我真的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我就是痛苦本身!是涸泽之鱼?
  或者,鱼之痛楚只是对我的拙劣复制!
  
  光阴的步履不动声色,
  催赶过客。
  2003.7.22.
  
  秋 原
  一只乌鸦在飞。
  树梢,秋天的枝条,
  画在蓝天背景上,清瘦,萧疏,
  寂寞。却不乏峥然。
  风,没有一点点颜色。
  
  平原。没有山的起伏,
  也看不到小桥流水。
  静静地,面对那片黄色的土地
  凝视良久。
  
  一只乌鸦在飞。
  那黑色,鲜亮醒目,
  令视野生动。
  2002.7.31.
  
  一只苹果在枝头成熟
  
  任何挣扎都没有意义
  以均衡的速度下坠
  长度一定
  垂线产生又消失
  空气的摩擦省略不计
  所有想象都是奢侈的
  一只苹果在枝头成熟
  
  断裂尚未形成
  大地的诱惑无法抗拒
  阳光如急雨漫天遍野泼来
  敲响旅人之背
  芭蕉绿了也肥了
  维系生命的点却弱不能支
  一只苹果在枝头成熟
  
  春日将如期到来
  芳草又发,生生死死
  两圆相切不相交
  过去的世界无法雷同
  正如生命的轨迹
  一经写出来绝不重合
  一只苹果在枝头成熟
  199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