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0期
土豆长在土里(组诗)
作者:田 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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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 阳
夕阳落在黄土岭最高的屋顶
看去就要顺着风势
滚下来。昨天它挂在一棵
沙枣树的枯枝上
差点变成黄土岭那只
黑狗的猎物
夕阳落入西山谷。也许就落在
一个乞丐的搪瓷碗里
让一个乞丐
停止了乞讨。最后掉进八十公里
之外的江中,半江瑟瑟
半江红
或者没有一种更适合夕阳的容器
它直接落入了唐朝
油 菜 花
潮水般涌动的油菜花
从村庄的山坡上淌下来
几个小学生
跟着油菜花一路奔跑
昨天,只见星星点点的一朵两朵
一夜间,它们漫过山岭
开遍了山野
满野洁净的油菜花啊
我站在它们中间大口呼吸
即将开始的一天
即将开始的一天。乡村公路上
突然开过一辆拉牛的大卡车
村庄涌起一阵轰鸣。上坡
拐弯。黑黑的浓烟
低飞的尘土。一辆呼啸而过的大卡车
和那些还来不及分出公母的牛
是我在即将开始的一天
最早碰见的和最快消逝的
也是我一天中
听见的唯一金属发出的声音
亲 戚
我一直跟着月亮走
走得缓慢,我怕
踩痛了那轮明月
经过半山寺,寺门紧闭
香火已灭。但那迟到的月亮
还是遁入了空门
它成了和尚榻上的亲戚
水边村庄
村庄在岸上,水在水里
房子建在水边
周围晒满了帆布、渔网
水里的一条路
铺到岸上。岸边的母亲
在弯腰取水
捕鱼大哥,在河里
撑船,撒网
一竿长篙,撑成短竹
一个夏天被他
撑短了。远远的
他从船舱抓出一条活鱼
水边村庄。泥土,在蠕动
河两岸的麦子
刚长出绿色,就在流淌
泥 瓦 匠
一年中,多数时间
奔走在别人的屋檐下
他帮人砌房子
也帮人拆房子
一生不知砌了多少房子
砌好的房子,别人住
用脏的瓦刀,自己洗
做泥瓦匠八九年了
一直没有放弃为自己
砌两间瓦房
娶个女人过日子
他干有钱的活,也做无钱的工
比如村庄的碾子坏了
隔壁九叔的柴炉垮了
帮刘婆筑鸡笼,双脚
踩在鸡粪上
去年我在故乡碰见他
他为二贵的房子装修
瓦刀在灰桶里搅拌
很快一方墙壁抹平
灰墙刷白墙
黄昏,他用发来的工钱
买来两斤红苹果
装在安全帽里,端回家
乡村语文女教师
她个子矮小,年龄大于身高
她吃进去一个汉字
吐出来一大堆名词、动词、形容词
她教孩子们大声地朗诵唐诗
踮着脚尖,把生字写在黑板上
读过五遍之后
又一个一个地擦掉
去年王桂花的座位上
今年坐上了李腊月
她的衣裳破旧
她的道路崎岖
三尺讲台,也就是一平方米
三尺太小,放不下她的爱
土豆长在土里
土豆长在土里
吃土长大
长得土头土脑,土里土气
满身泥土味
土豆土得彻底
土得掉渣
土到极致土豆就洋了
在城里的宴席上
变成土豆泥、土豆饼
土豆洋了
洋土豆
从小到大
我还叫它土豆
三十年前
全村人都饿饭
我家的自留地
收获了半筐土豆,父亲
让母亲炖了一大锅
他给隔壁木柱家
送去一大碗
给良发家送两碗
给五保户送去五个
七婆六个,孙大爷九个
把两个塞进我书包里
自己剩下一个小土豆
深夜,我想起了村屯
深夜,我想起了村屯
和屯口站起来的乡亲
听说木和二大爷死了
他可是咱屯里最有文化的人
满意三哥腿折了
那时候还只有他待我好
一个玉米饼子分给了我大半边
那些还没见过面的孩子
他们应该喊我伯伯
我死后要和他们的先人埋在一起
四婶还拿鸡蛋换钱吗?老裁缝咋样
这些几乎被忽略的亲人
我想看看他们。现在,允许我回忆
回到村屯
眼泪有可能慢慢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