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0期
醒来的记忆(组诗)
作者:冰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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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亲
三十年,也无法把一块铁从磁旁边挪开
隔着时光的锈斑,隔着沉重的肉身
我和你,谁也无法躲开这致命的引力
我是你的传统
被一分为二,只有一条捷径可追溯到源头
“母亲,海水的蓝,还不足以侵蚀骨头
所以一辈子不离不弃”
天生叛逆,没有遵循你设计的线路
满街的车轮,向左向右
紫色风衣在速度里追逐纸蝶
一片贴在银行玻璃门上的叶子
除了四季,再没有什么可以储存了
我必须倾空一生积蓄
才能结出新的果实,长出新的核
夜里,我摘下面具,擦地飞行
穿过餐厅、酒吧、高脚杯、银匙的光泽
当我以最美妙的姿态,落在红色液体中
剩余的半生,交给一双熟悉的手配置、
使用
春天尚远,靠近海的人抢先一步把它领回了家
——夹竹桃在十二月的裙裾下生长
我独享这秘密
——喀嚓一声脆响
金属在记忆中醒来
看,我的孩子刚张开眼睛,吮吸手指
假如我的眼睛能代替整个天空看见
假如我的眼睛能代替整个天空看见
耳朵能代替整个大地听见
嘴唇能代替所有爱情的呼吸
皮肤的皱纹吸纳所有生活的霉斑
我还将穿过洞庭湖、长沙
穿过公路穿过雾岚穿过客厅穿过棉质衬衫
与你相见
是手指自己要燃烧
与烛火无关
是身子自己要流淌
与雨水无关
我的身体不能洞察一切
无法凭借经验将你和黑暗中致命的响动
隔开
谁将幸福和悲哀缝在同一个身体里?
一生的时间只够用来拆线
我和你,没有人会从这个夜晚死去
沙发的深度一次次把我们推向更远
除了被月光漂白的窗帘
我不能提供任何证据
补 丁
风暴还要持续多久
才能使一颗心完全绝望
雨帘使你无法看清我水中漂浮的双腿
无法和我一起在黑暗中寻找、抱紧、接受
当我在十字路口驻足
所有的车灯都盯着我
时间的透视镜要把我洞穿
再也没有另一个像你的身体一样
在我的身体里打上完美的补丁
不要试图打捞这颗在盐水中浸泡已久的心
不要制止生活继续加深它的裂痕
像分娩的最后一秒
即使死亡也不能让我喊出
“停止”
锯花在等待深夜的锯子
锯花在等待深夜的锯子
它薄薄的锋口在无形中切我
没有哪一盏灯火
蕴涵着这样灼人的光芒
树木和湖水在天地间结盟
谁只用一双手就控制了世界
黑夜滑向更深的黑……
每一面时间的镜子都在波浪的裂缝中紧缩
月光这把贪心的铁锹要挖到哪里才肯停止
遍地是我们漂白的骨头
亲爱的,你用了半生才穿越几千公里的云层
为了离开,不是抵达
湖面洞穿,花朵碎裂
鱼儿握紧又滑脱
我们越是深入了解越是害怕表达
有多少只野兽被禁锢在喉咙
极度的感激,要将突如其来的幸福推向
哪里……
杯口向所有的黑夜凹陷
杯口向所有的黑夜凹陷
指尖上失去知觉的某一点
被更轻的力量覆盖
每一只杯子都有一张饥饿的嘴唇
等待唯一能够喂养它的手
永远无法预知时间的真相
这个被迷醉选中的夜晚
酒精加深疼痛
哑掉的喉咙
是否因为承受不住这意外的幸福
用最轻微的叹息阻止着裂缝的生成
所有的宴席上,我请求撇下这唯一的杯盏
用你丧失温度的手代替一切的手
带我进入所有情人从未有过的探寻
淋雨的人
越下越大的雨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没有什么能够安慰
她立得很深,身体的半截是冰
半截是水,独自享受发芽的痛快
尽管天把帽檐压得很低
但我还是看见了
自上而下的干净的水
将低处注满
并且以一种更决绝的姿态,渗入她的血液和胃
那一刻,当她以一个背叛者的身份
把脸仰起,我认出了她
月光是一群迷路的鸽子
月光是一群迷路的鸽子,白色追赶着白色
这样的慌乱一生中只有一次
从八个方向寻找出口
人间没有这种单纯——不隐藏身份还保持沉默
天空像塞满白色棉絮的殡仪馆
只有死者之间才可能存在这样的真实
寂静把灯火一再压低
有人甚至想缩回骨头里面
因为羞愧我不敢像月光一样打开身体
我的身体是一条河流
或者一个装满熔浆的洞穴
这样无声无息地流淌或者燃烧
再没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度过一生
风筝们各自会飞
草地上,小昆虫们很安静
它们支起的耳朵仿佛不是为了倾听
而是灌满上升的欲望
从幼虫到长出翅膀
一生的时间正好用来模拟一次飞翔
阳光下,孩子们的奔跑加上风筝的奔跑
微微暖和的气味转眼到了身边
从什么都拥有到什么到没有
一只风筝起飞,一个生命
从最亲近的人身边走离
天空比从前满了
母亲的心比从前空了
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牵着人心和比它大得多的事物
得等多少年
它才能带着完整的骨架返回
并准确地落入那只牵线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