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1期
诗歌中的鸟声(诗人随笔)
作者:王顺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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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中应该有雷霆声、冰雪声、风雨声,应该有江河声、山涛声、星驰声、草木声,应该有琴声、歌声、虫声、马嘶声和石头的尖叫声……当然,还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弄得我心跳如簧的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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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5岁的时候,作教师的父亲教我背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之后,我的记忆里就羽翼闪烁,鸟声不断。它们时而清晰如灵魂的珍珠,时而模糊如苦痛的花香。它们有时像锥子锥我,有时像敷在伤口上的白霜或黑药。我以为,这些鸟声的波纹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骨头之上,如一种音乐,让我独自品味,独自体悟。
更重要的是,这些鸟声主动地进入了我的诗歌。13岁时,我写出“鸟叫中有打动我的露水”;23岁时,我写出“每一只鸣叫的鸟都是我带着天空和乐器的情人”;33岁时,我写出“大雁叫我不要与落日背道而驰”、“乌鸦的叫声滴下的并不全都是墨水”、“零碎的麻雀声我要整体地倾听”……
鸟鸣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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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的叫声,有时像钉子飞奔,有时像玻璃喧哗,有时像落花簌簌而下,有时还细微如我的诗句在暗暗灌浆、拔节。
我已忽略不了鸟的叫声。是它们让我翻找出了青春期的各样响动。比如,月光下移动的花瓣和唇语。比如,拆开情书时的惊叫和战栗。比如,矢志发奋时的蛟龙翻滚和狮虎怒吼……
难能可贵的是,鸟的叫声,让我记住了诗歌的责任:诗歌为何而鸣?为何而呼?为何选择不同的音量和叫法而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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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些鸟声,我开始猜测:我最适合于哪类鸟叫?我的叫声中还缺少点什么?我鸣叫的刹那为什么总是云雾远去而月光清朗?
我在诗歌中回应这些鸟声。
我会寻找出这些鸟声的出处和起因,在此起彼伏的回响中,得出一个明亮的答案。
我将像保罗·策兰所说的那样,无论“裙子和裤子”,我都会立即识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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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已经像鸟一样叫了。
在纸张上,在诗歌中。
无论叫得如何,我毕竟是在启动自己的嗓音了。
因为,我的诗歌中有各种的鸟随时出现,它们不只跳跃、飞翔,它们还要交谈和歌唱,也就是说它们还得让我的纸张鸣叫,让我的诗歌应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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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的叫声是多种多样的。形形色色的啼鸣,让我的诗句震动,声线和光线都十分的耐看和好听。
在林子里叫的鸟是自然的鸟,原生态的鸟,梭罗称这类鸟为“本色的鸟”。在诗歌中叫的鸟是比喻的鸟,变形的鸟,高文纳尔称这类鸟为“语言的鸟”。
诗人在诗歌中宁静得发响的时候,也许就是“本色的鸟”和“语言的鸟”在他的精神里暗合为一体的美妙契机。
箫和笛,灌满了鸟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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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声的本质是独特性。
杜鹃泣血,叫得尖锐凄伤;画眉唯美,叫得婉转清脆;大雁惜远,叫得空阔悠长;山鹰好搏,叫得裂铁折钢……
我的诗歌也能发出叫声,但它绝对不与其他诗人雷同。否则,千人一腔,不如不叫。
我的叫声,当留下闪电的细末和青铜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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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想把帕斯捷尔纳克诗歌中紧张、激动、快速的语言节奏比成一种鸟叫。这种节奏,如同怒涛、洪流、爆发的火山和奔跑的公牛,一字作胆,字字皆胆,撼天动地,把霹雳的冷汗都惊了出来。
同时,它又暗含着一种深深沉淀的底蕴。
这是什么样的鸟呢?这是什么样的鸟的心脏呢?“飘浮着,聚成一团团——眼看着停了下来,却又在运动”。这是什么样的鸟的叫声能够比拟的呢?
我双眼一亮,注意到了词句意义和音响的相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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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中的鸟声,可以让诗行激烈地抖动,轻微地震荡。诗歌中的鸟声,可以啼宽词语的天空,文字的缝隙。
在鸟叫的沿途,我拾到的不仅仅是诗歌的金子、美玉、琥珀和玛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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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歌中,能够听到千年前的鸟声,能够想象万年后的鸟声。它们环环相扣,首尾呼应,如沙漠活水,如空谷仙乐,同春天一脉相承,让天性葆住永恒。
我一刻也离不开鸟声,哪怕我已静谧得浑身没有字痕。
鸟为什么在诗歌中叫?这个问题,我只有沉思。只有每天写几句话,小心翼翼地试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