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3期

纪事(组诗)

作者:邰 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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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赞美那些步行的人
  那些沿着平安路或工业大道步行的人
  他们用走抵抗着疯狂的速度
  是缓的慢的。他们用脑子拉琴用良心吹箫
  发出的是一个时代的声音
  我赞美那条步行街
  那条拒绝机动车进入的街道
  它拒绝噪音拒绝污染拒绝宝马车的趾高气昂
  拒绝摩托车的横冲直撞
  它的左侧栽着银杏,右侧长着木瓜
  它是乡村的一棵牵牛因渴望伸向城里的触须
  它是道路中的贵族,是一座城池的乌托邦
  我赞美那些骑自行车的人
  那个单手扶把,在平安路上飞奔的人
  他左车把上挂着一捆青菜,左手里
  提着新磨的一袋豆浆
  在车流人流中,羚羊一般左躲右闪
  然后突然拐入某个巷子,融入生活的深处
  我赞美那些修自行车的人
  那些在羲之路口或星光超市门前
  修自行车的人。他们来自城市附近的村庄
  拥有朴素而实用的手艺
  一会儿给灵魂补补胎,一会儿给命运打打气
  他们中有我很熟悉的人
  城市管他叫大哥,我管他叫父亲
  我赞美那些拉排车、蹬三轮的人
  那些在长途汽车站、南郊火车站、华丰个体
  车站
  王庄车站、水田车站、金雀山车站、垃圾中转
  站——
  在成衣批发市场、鞋帽批发市场、家电批发
  市场
  塑料批发市场、土杂批发市场、日化家用批发
  市场
  厨具批发市场、小商品批发市场、箱包批发
  市场
  毛线批发市场、板材批发市场、家具批发市场
  保健品批发市场、灯具批发市场、装饰材料批
  发市场
  以及屠宰场、火葬场拉排车蹬三轮的人
  他们是这座城市忠实的搬运工
  从一条街到男一条街
  从一个仓库到另一个店铺
  从繁华地段的商务酒店、夜总会、迪厅
  到偏僻之处的洗衣房、练歌房、按摩院
  他们搬运着生活必需品、日常消耗品、名牌
  精品
  甚至搬运着假冒伪劣产品、危险品、废品
  搬运着进口货、国产货、积压货、紧俏货
  我赞美有家不归的人、彻夜不睡的人
  像夜游神一样,在这座城市里乱窜的人
  他也许会发现城市的一些秘密,譬如
  一辆洒水车在路灯下抛出的弧线
  一个老乞丐躲在垃圾箱后面蘸着月光数钱
  他也许还会遇到一个女人,并跟她聊起诗歌里
  的家乡
  我赞美一座城市夜晚的安静
  却不赞美它藏在夜幕下的勾当
  我赞美汽车上的一个轮子
  却不赞美它旋转时的疯狂
  我赞美一个人思考的偏头痛
  却不赞美他的偏执狂
  我甚至可以赞美他口腔里的一颗假牙
  却不赞美从一颗假牙开始枯败的时光
  只有爱,我是不设底线的
  哪怕是偏执的爱狭隘的爱自私的爱
  我也会由衷地赞美,并不是我对爱缺乏选择
  而是因为这个世界
  ——它实在太空旷太空旷
  
  纪事:拆迁
  
  暴力之词。有强行意味和破坏的成分
  从一个位置转移到另一个位置。那已是
  后来的事情,是结果。中间
  隔着一个漫长的过程:起因、时间、地点
  人物、事件缺一不可,不能省略
  最根本的出发点是利益
  最冠冕的理由是发展
  道理摆到桌面上,交易藏到私下里
  批文在市政府,规划在设计院,评估报告
  在国土储备中心。一切的想法先要落实到纸上
  土地是国家的,地上建筑是住户的,产权是开
   发商的
  问题的矛盾和焦点,无非是赔偿是钱
  磋商、协商、谈判、动员、投资保护、行政干预
  有事好商量、拆你没商量——
  之后,拆迁就从一道石灰线开始了
  颇似过去划阶级定成分,“线内限期搬走,一个
   不留”
  这情形往往出现在一个城市的腹部或郊区
  很可能是这座城市最后一片保存完整的古居
  但没有办法啊,一切要给经济让路
  推土机开来了,挖掘机开来了,翻斗车开来了
  先是变成废墟,后又夷为平地
  脚手架支起来了,搅拌机响起来了……
  一些老住户偶尔跑过来看看
  就会有头戴安全帽的工头粗暴地驱赶他们
  “建筑重地,不得靠近……”
  他们就很不情愿地回去了,心里多少有点委屈
  就好像在自己家里被客人数落了一顿
  回去的路上,他们很可能还会谈起正在进行中
  的建筑
  有人说那是保健品批发城
  有人说那是商贸物流区
  但争论归争论,他们心里也明白
  无论建成什么都已和他们无关,即便有关
  他们还是怀念那些老房子、老街道、老邻居
  他们还是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像丢了一生中最贵重最不合的东西
  
  在国贸大厦顶上眺望日落
  
  要想到国贸大厦顶上眺望日落
  必须先登上三十六层楼的高空
  可以乘电梯,如坐上一块马尔克斯的魔毯
  后工业的速度,让你发出对物质的喟叹
  也可以沿着旋转楼梯,一级一级
  将七百二十个台阶走完。时间之上
  一座城市的肩膀之上,你可以冒充上帝
  对着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挥挥手
  地面上都是些匆忙的人
  他们匆忙得甚至来不及抬头
  你可以朝着天空喊上两嗓子
  你的声音就像在风中朝上抛出的一片树叶
  在你的头顶盘旋了一下就不见了
  
  夕阳,这只金色的大鸟
  正要向远处的群山栖落,它朝着这座城市
  抖了抖身子,落下了无数金色的羽毛
  它把临沂变成了一座辉煌的城。在它的照耀之
   下
  旧街区也散发出它古朴的光泽,你:看见
  在砚池街的一角,站着等公交车的王羲之
  在药材批发市场的小摊上,忙活着
  兜售金银花的孙思邈
  对面长途汽车站,刚刚开进一辆大巴
  那上面坐着一群,来临沂小商品市场订货的美
  国佬
  坐着你的老哥哥桑德堡,他给你捎来了
  治偏头痛的药,和一串芝加哥的辣椒
  而在你苗庄小区的家里,妻子正包着招待客人
  的水饺
  
  母亲
  
  每周一回,去上帝家做客
  母亲必须带上她的老花镜,必须带上她的圣经
  神版的上帝版的
  必须带上她时光的病她岁月的疼她盲目的虔
  诚
  风雨无阻。母亲每周都要上一回教堂
  在这件事上,母亲显得热情而执拗
  在城里生活这么多年
  母亲一直分不清道路有多少环,记不住回家的
  站点
  但她却能分清
  去金雀山教堂要过多少个路口
  母亲不会骑自行车,每个周日
  她总是提前两个小时走出家门
  穿过热电厂门前那条洒满煤渣的小路
  走上她朝圣的旅途
  我曾经陪母亲去过一次,一个自诩的无神论者
  跟在母亲后面,像去姥姥家走亲戚
  上帝不在家,教堂里坐满俗世之人
  有些人我认识,五里堡巷口的于嬷嬷
  批发水产的李胖子,打黄桥烧饼的郯五……
  教友们彼此熟识,相互打打招呼
  说一些和上帝无关的话
  母亲闭着眼祷告的样子,像个小学生
  我也赶紧学着她画十字
  我不知道她和上帝说了什么话,也许什么都没
  说
  只是来接受神的教诲,聆听天堂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一个老人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但我却能体会到,一个人即使是拥有了一火车
  的爱
  也难以瓦解内心的孤独。回去的路上
  每过一个路口时我都会拉紧母亲的手
  我突然觉得,和母亲走在一起
  ——就是最大的幸福
  
  推荐理由
  印象中,邰筐爱诗多年但发表不多,很少张扬、浮躁之气,只是默默地写,悄悄地爱,其内敛的静气日积月累,就自然有了底蕴。这次的作品是城市题材,是他生活的小城的真实写照,也是城市化进程中,现实生活纷繁复杂现状在他心灵的投影;当然,他不旁观,是参与者,他不居高临下,是相依为命者,他眼睛看见的,心也看见了,他深思深想的,也泥手泥脚地触摸到了;即便偶尔有忧虑困惑袭来,往往被他善意地化解释然了;他的纪事真实生动,视角独特,含蕴多多;他是建设者,只不过是用诗、用亲人一样的情感。
  (周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