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3期
小镇诗札（组诗）
作者：吴海斌
字体： 【大 中 小】
谶语
这个奇怪的庄稼人，对田地间的万物
对抱在怀里的圆白菜，心生怨恨
究竟是蔬菜糟践了心情，还是蝴蝶
纠缠在他杀死青虫的整个过程，叶片背面
咬出的窟窿，比一只向根部不断挖掘的
田鼠，还要糟糕
这些泥土下的黑暗，无法用全身的力气抱起
就像他无法明白，到底是拥有庄稼
受孕的颗粒，还是只能拥有庄稼本身
他相信秋天的一句谶语，相信
成堆的败叶和快要腐烂的木头里，住着些
孤独的叶片、花朵，和等着他的又一个春天
漏水管
它在夜晚，破坏水的走向
耗费着气力，把一部分水挤出体内
把最小的水，藏着的滴答声
用一个洞，解决对它造成的压力
在自己的身体里，憋着
小动静，持续滴落，连续成
一条状如蚯蚓的水流
这坚硬的喉管，伸进房间
吞下一条黑影，把剩下的水
举得高过地上的一条缓流
尝试
耳朵上擦着一层灰，头歪向一边跌倒
麻袋里的粮食，成了问题
背麻袋的人，眼睛背着下午的死灰
一道深红印，踉跄，再踉跄，跌倒在脖子上
不断地喘粗气，算着仓库堆放的算术题
2元钱要和每袋小麦相乘，和他的力气相减
和时间相除，和儿子的学费相加
答案不能告诉儿子，他会恨上粮食
老婆也不用告诉，另一个世界
用不着质量这个词，她喉管上的癌没有重量
他爬着，弯下腰，撅着屁股喊了一声
麻袋又滚下来，青筋几次爬上额头
眼珠子快蹦到地下，他坐在地上抹去眼角的泪
半个小时，蜗牛看见这个男人
比它背起一个家，还吃力
女裁缝师
从绸缎上，触摸到喜庆或死亡的外套
顺着手指，标记下始点和终点
还要用烂熟于心的符号
寻找到布匹深处的纹理和骨头
优雅，忧伤的使者
短裙裹着的臀，翘在街道的拐角
俯下身子，翻动一些织物
扭转身子，打量着一群种棉花的人
她翻一块布，比他们翻一块棉花地都沉
那美的轻触，沿着一只手臂
掠过她光滑的
额头，头发的波浪，使小镇的
街道，荡着棉花一样蓬松的情欲
老木匠
左脚向前迈出一步，右脚尖踮地
身体和粗糙的木头，形成一个锐角
像一名江湖医生，他用力推着刨子
把他所看到的皮肤病，一点点去掉
飞起的木屑，卷曲着，落下来
堆在他脚的周围，哧——哧——
刨子的响声，使他瘦弱的身体
像贫穷面前的一根火柴，在糙质的上午
划出刺耳的声音，发出一星亮光
他只有一手力气活，和足够的耐心
不断地开榫、凿眼，剖开木头的内脏
把木头的心、肝、肺，和坚硬的骨骼
服侍得舒坦些、结实些、周正些
夜行者
用一束灯光搬走黑暗，移开
浓浓的墨，墨里的灰尘，灰尘里的寂静
走在堤岸上，把石头攥紧
像攥着河沟里的一颗卵石，和另一颗
相碰，让两颗石头结下仇恨
它们把内部的摩擦，消逝的声音
重新变换出来
把其中的一颗，沉到水底
另一颗送到果园，不同的遭遇
结束了黑暗中的撞击
一个中年人，掐灭手电筒
他打开音乐盒，把蟋蟀的微词
蝙蝠悬挂起来的疑难，拧回固定的频率
雪地上行走的孩子
大雪覆盖了父母的坟墓，他用力
在雪地上行走
树上的乌鸦，和他的黑棉袄
没到天黑之前，就黑下来了
风没有怜悯这个孩子，呼呼地在响
孩子的眼里，泪水淹没了沟壑
孩子抡着斧头，树根的木屑飞起来
细的树木，分成几段，孩子的一天
就是几段，黑房子里，燃烧的时间
就是几段，弟弟誊写的课文
就是几段
被他砍倒的树木，像父母从坟墓下
悄悄塞上来的，唯一剩给他的骨头
枯叶的命运
枯叶堆积在路旁的壕沟，难以分辨
它们曾在哪棵树上，生长或凋敝?
白皙的手把它们从菜叶里挑出来，白了一眼
从书店里走出来的戴眼镜的人，傻看了它们
一会
一个卷发女人的鞋跟踩住了它们……
风大起来，游荡的落叶着魔了
它们不满足地离开地面，被赋予
神秘的力，不规则地排开
一片高过一片，呈倒锥体
升腾成一个大的漩涡，虚幻的秩序
越来越过分地改变了原来的位置
通往秋日林间
水从桥下流过，它把石头的倒影赞美
花朵在假设的铃铛上抹着淡蓝色的寂静
花蕊，已经无法敲击花瓣
捧着金子的菊花，一小堆细软
被叶子细心包好，一个失宠的午后
让几只昆虫展翅搬运，腹部裹着白绸的水鸟
它们热爱阴冷，把巢搭建在石洞
一片一片的树叶，被撕落，倔强的几片
停留在枝头高处，林间的一条弯路
让绿后裔回过头来，它们看到了
石头上移动的阴影，黑瘢咬住了苹果的末日
六只鸟的飞翔
结伴而来的六只鸟，在暮色里飞过
小镇的上空
群山暗下来，河水把流动的声响
关小，暗下来的天空
没有影响到六只鸟的飞行
它们拍着翅膀，离开小镇的上空
低处的黯淡，全部还在
我无法猜测它们栖身何处，是一座
孤岛，还是我难以言及的一片荒凉
我想说出，六只鸟
把这个黄昏，把它们途经的异乡抛在身后
是否会和我丢失一根枯草一样
没有一点道理
没有太多的羞愧
推荐理由
吴海斌的这组作品就题材上来看多集中于小镇情调的刻画与描述，透过这组诗，我们不难看出吴海斌诗歌写作的特点及优长之处：注重细节，视角独特，意象鲜活而密集，语言清新而充满诗情画意。更可贵的是，他诗歌的意象虽密集，却并没有淹没对意义的提取。
吴海斌身处小城而不封闭，其作品境界开阔而具有较强的现代感，他诗歌的现代感主要来自于语言的跳跃性和远距离隐喻世界的特殊趣味。
诗中不乏神秘因素，但因生活经验的提示，读者不难感应。作者艺术表现上的现代意识，与他关注生活的担当意识，在诗里也得到了较好的统一。
(杨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