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6期

布尔津究竟在哪里等

作者:沙 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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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尔津究竟在哪里
  沙 戈
  
  作者简介:沙戈,女,1966年9月生,近年诗作见《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刊,作品入选数个年度选本,出版诗集《梦中人》《沙戈诗选》’获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参加诗刊社第19届青春诗会。
  八月份进入新疆可谓最佳时节。瓜果熟了,但我并不是冲着口欲而去。遍野绿草,我也不是为那旷世美景前往。那么,我为什么要去新疆呢?当时,我不知道。
  我去了。2003年8月上旬,一些空茫和一些愉悦。因从未抵达过而有了无名的愉悦,又因没有任何目的而一片空茫。
  由南向北,穿过准噶尔盆地,一个蚂蚁爬过一个大沙盘,在沙漠腹地,已是星光点点。满天的星宿我是陌生的,我从未见过苍穹之中如此闪烁迷离的眼神,透彻、清凉,像一柄柄刀子。被它们注视得手足无措,我低下了头。在城市昏黄的夜幕里住久了,头顶上从来没有穿透灵魂的光束,我不敢再轻易抬头。
  又冷又饿,在第18个小时,终于穿出了大沙盘准噶尔。夜里两点。抵达了北疆小城——布尔津。
  这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异域风情的神秘称呼。它的发音和字体都属于不同寻常的人群和来历。它被夜色大片地遮蔽了,它在人类的另一端安然熟睡,它并不属于我,它与我互不相识。
  它甚至也看我,虽然,我的双脚和周身像灌满了醋,酸痛难耐,我那么大老远赶来,是为什么,我还是回答不清,就像有一个平静的午后。我为什么看着一张发黄的相片忽然泪流满面,我为什么不会轻易被一根刺蜇倒,为什么还会生动地笑,虔诚地感恩、笨拙地思念、守住一丝轻薄的幸福,将它最大化?
  这些,我都是回答不清的,我的路上有很多疑问,而且越来越多。
  在布尔津,我被这座欧式的纯白小城暂时接纳了,被一种不安的安宁包裹着,我必须被它接纳。我别无选择。
  路边飘来五道黑鱼和刀鱼的烧烤香味,我的双腿更加酸软无力了,被饥饿驱使着,坐在一个长条木凳上,维族大婶笑笑,没问我,就给我烤上了几条鱼。我还要了啤酒,我一条一条吃着,她一条一条地烤着……
  白色小城从曦光中一点一点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启程了——我要找到这个漂亮女儿脖颈上的那颗珍珠——喀纳斯湖!
  其实,《在这遥远的布尔津》是在那颗珍珠——喀纳斯湖的山坡上写就的。
  一开始,我找到一个落脚的毡房。我的行囊不多但也不少。它们是我暂时的家。
  紧挨着毡房,是一个斜坡。踩着松软的湿土、牲畜的草料、半截待燃的树桩和零星的动物粪便,斜斜地走上山坡,我遇到裹着花色头巾的哈萨克挤奶妇女,她提着桶子走向一头母牛。不远处是搭在半山坡上的木头茅厕,粗拙但不失亲切。我的脚下全是经年松柏的枝叶,渗在土里,发出一阵一阵油脂的无机物的气味。
  我坐下来,抬头仰望天空,一只苍鹰飞过,一片苍凉忽然划了一下我的心。一股庞大的孤寂涌上来了,此刻,我究竟是孤独还是充盈,或是二者皆有呢?
  一个人坐在浩瀚的天边,脑子里一点一点挤过来几行字,“亲爱的,我多想你/在这遥远的布尔津……”
  我用脆薄的记忆的笔尖迅速划过大脑的纸片,淡淡地划过,只保持不会被风吹散的力度。“天色渐暗/七匹棕马缓步走过,七匹棕马,不多也不少/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只盘旋的鹰……”
  那是一些自由之语,场景与感受的浅显字词,原始的叙述,在既消磨又包容我的大自然面前,我只能老老实实,放弃形容——绚丽的词汇只能抑制飞翔。
  我从一头牛的眼神里看到自然界特殊的力量,这头奶牛并不比一个人要轻易,它是被人类深深依赖的,当然,它也依赖于人,它可能不知道,可能知道,不说而已。它和它的主人都是缄默的,在缄默中淡定而知足,让我有了一种期待,一种被人依赖的期待。
  在那个山坡,我得知了事物的另一些状态,看见了自己,虽然,她是那么轻飘、单薄、渺小,但那种醉酒后的深深的沉迷,让她知道了“布尔津”的确切位置——藏在灵魂深处的某个彼岸。
  把看到的原封不动地说出来,如果,这就是诗;无须技巧,无须装饰,朴素本真的段落可以叫作诗的话,我愿意继续做一个诗人。
  
  [附诗]在这遥远的布尔津
  沙 戈
  
  亲爱的,我多想你——
  在这遥远的布尔津
  天色渐暗
  七匹棕马缓步走过,七匹棕马,不多也不少
  一抬头
  我就看见了一只盘旋的鹰
  还有那只慵懒的奶牛,斜乜着一个异地女子
  ——我在她眼里是怎样的呢?
  她目光深邃,不露锋芒,一副不屑的样子
  这样很好
  我宁肯在她眼里渺小些,实际上
  我的确比她渺小
  她能用自己的奶喂养一家人
  她是被人依赖的
  我却不能
  亲爱的,我多羡慕她
  要知道
  被人依赖着是多么幸福
  (原载《诗刊·下半月刊》2003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