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6期

我写作,我疑惑,我彷徨

作者:杜 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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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真的,至今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懵懵懂懂地就成为了一个诗人的。既然成了一个诗人,就不妨谈点与诗歌有关的东西。这里暂且不谈诗歌的民族性、世界性,不谈诗歌对人类命运的承担、对人类精神文化的引领,也不谈诗歌对于时代的责任。不谈这些大的东西。我只谈谈在写诗的间隙,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作为一个诗人心中所出现的疑惑。
  我来自中国的农村,不用我多说,人们也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可以说是少数从农村逃出来的人中的一个。我从农村逃出来了,但还有许多人留在那里,这其中也包括我的亲人。我是逃出来了,但我却丝毫不能把从那里逃出的那个地方忘记,不但不能忘记,反而看得更清。我不能忘记,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的女儿,它是我的身份证。当我回过头看去,我才真正看清了我所逃出的那个地方,那里的人们是怎样在挣扎着生活。春来秋往,在穷乡僻壤,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默默地无望地活着,然后生病,老去,一代一代就这样过去了。我不否认,当他们常年在田间劳作时,某日在抬头的瞬间,他们忽然看到了头顶的蓝天,听到了空中吹过的风声,他们会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一种久违了的光亮的东西,他们干枯的心会忽然柔软那么一下,也许一年当中也就那么一次,他们感受到了可以称之为诗意的东西,然而,他们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从来也不曾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过。
  我逃出那个穷乡僻壤后,曾无数次地回到那个地方,当我走在仍留在那里的人们中间,当我看着他们干枯的面容、浑浊的眼睛,因对宿命的认同、接纳而不再挣扎了的神情,因被长年的疾病缠身又无钱医治而听天由命或等死的无望神态,我都在想:我能为他们做什么?我的诗歌又能为他们做什么?他们,包括我的亲人,他们不读我的诗歌,他们也读不懂,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在写诗。我的诗歌不能给他们任何帮助,不能给他们希望和梦想,即便我能记录、反映他们困苦、挣扎、黑暗的生活和命运,那又能怎样?几千年前《诗经》就在记录,后来杜甫、白居易又在记录,他们世代的命运改变了吗?他们今天过的生活和以往又有什么区别?我即便记录了,也只是日后对某些衣食无忧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有用,但对今天的那些个在生活中挣扎的个体,又有什么用?他们照样过着他们的困苦、挣扎、黯淡的生活,经历着他们无法又无力改变的命运,虽然一代一代可能都会出现都会有将他们的生活和命运记录、反映下来的诗人和诗歌。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诗歌写作”几乎是能将其心灵照亮的唯一光亮,正是还能“写诗”使他看到了生活中的一线光明,活着的意义。事实上我知道,在许多诗人那里,他们澄澈的心灵非常明白,这一线光明和意义都是虚的,是不堪一击的,是随时都会消散在时光中的。随着死亡的到来,这一切也将会化为云烟。“写诗”对他们来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一件事情。这是他们的理性之后的勇气所在,也是无奈之为,毕竟,一个人来到世上,他活着,必须有他活着的理由。他活着,必须看到或抓住哪怕一线的光明,“写诗”,就是一个诗人所能看到或抓住的那一线光明。“写诗”,是一个诗人对抗内心黑暗的工具,也是对抗必将到来的死亡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