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6期
在路上
作者:李小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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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是秦岭以南,汉江边上的一座小城。
1972年春天,我就出生在这个小城一个露水厚重的早晨。5岁前,有一点孤僻。没有兄弟姐妹,也不和同龄的伙伴玩。更多的时候愿意自己一个人呆在一个光线暗、没有风的角落里倾听大人们说话。安静地看着他们,看着周遭的这个世界。
过完5岁生日,被妈妈带去了她任教的边镇小学,一边学画,一边上学。
第一天下课,我坐在座位上给一直疼爱我的祖母写了一封信,在信里,我告诉她,等我长大赚到很多钱,到她老的时候,我会买很多的丫鬟来伺候她。收到我信的老祖母后来真的活到了很老,83岁,无疾而终。但在她最后的几年,她老糊涂了,常常认错人,把张三的帽子戴在李四的头上,还埋怨人家高傲。唯一能记住的人就是我。那年中秋节前夕,听说我要回去看她,很高兴,忙里忙外地指挥人提前为我收拾床铺,后来,大概是有点累了,就坐在窗户下晒太阳,怀里抱着她的猫,一边摸着猫的脑袋,一边脸上微笑着,摸着摸着,手就耷拉了下来。那之后我也毕业了,工作了,在一家医院的妇产科里一呆就是十年。直到离开,去了报社。
如今的每天清晨,我在安康这座小城的某一处高楼里慢慢醒来后,就会慢慢地起床、叠被、刷牙、洗脸:穿鞋、出门、下楼,带好头盔,围上围巾,拨弄出埋在衣领里的头发,拔出钥匙,发动摩托车的引擎,慢慢地把自己投放到大街上穿梭往来的车流人流当中。行走,或者停留,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混沌。
每天晚上,我很晚才睡下。在房间里发呆、写诗。不知道要等待什么,也不知道那个迟早要出现会前来敲门的人是谁。或许我从来就什么都不等。我只是要这样:“慢慢地说话,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清水,等冰雪融化,和那些迟早要开的花朵。慢慢地坐在田野上,看比我更快的蜗牛们沿着一些时光的轨道爬行,让一切因果慢慢地发生和循环。”对于这一切,我不比哪一个安康人更明白。
油菜花开的时候,有蜜蜂从南方来,提着它们的小篮子开始一年的忙碌,陵园路的树叶慢慢泛青。夏天不到,街上的女孩子就已早早地穿起了吊带裙,穿过长长的步行街,陵园路有新上市的丝绸,不远处那些卖农药和谷种的小店,他们也在为生活忙碌着。
但我路过,只会习惯性朝那些乞丐站立的地方看上一眼。他们中间有一个其实早就不在那里了,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就死了。一根枯瘦的火柴棍,燃尽了,熄灭了,化成了灰烬。但他在这条街道上乞讨了几十年,我总是感到他依然在那里睡着。因为这条街上,只有他才是我最感兴趣的景象。在其他的更多的时候,行走,对我来说,都是毫无意义,漫无目的的。
但已经停不下来了。我常常感觉身后就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巨大的人潮和风,在不断地涌来,他们挟裹着我,不停地向前推进,像一台开过春天的推土机一样,巨大的牙齿啃住破碎的大地,一直要朝流火的夏天开去。不能中途停下来,如果像一棵简单的树那样停在路边。那些人群、车辆、推土机,就会从我的头顶,我的身体,房屋上狠狠地碾过去。所以我只能跟着这股力量不停地走下去。像一列火车,一条铁轨那样不停地伸向远方。去更远的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