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13期

读屠岸诗作的联想

作者:文晓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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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书有一个习惯,就是先阅读序跋和相关的文字,尔后,才阅读正文,例如诗歌的创作,目的是想从序跋文字中,寻找开启创作的门径,达到深入堂奥,发掘情真诗美的乐趣。唯近年体力视力日差,每次有效的阅读时间,只能维持一两个小时,稍感倦乏,便须躺下休息。因此,每天的阅读或写作,都不会超过四个小时。说来真是可悲!也因此,许多朋友寄赠的书刊杂志,都只能阅读一部分,便归人书架。
  但屠岸先生的大著《深秋有如初春》我却是花了五天的时间,如品享美酒佳酿,一字不漏地,读完了全文,得到了许多快乐和教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前扉页的照片,尤其是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三日,作者立在伦敦海格特公墓马克思墓前和朗诵诗的那两幅,使我非常自然地想到,一九九九年七月四日,作者以中国作家协会代表团团长的身份,在台北市和平东路台湾师范大学国际会议厅,出席“两岸女性诗歌学术研讨会”致词,朗诵英国诗人济慈诗歌的风度,以及会后我们一同游览台湾九族文化村、日月潭、阿里山看日出遇雨,在细雨中的森林公园漫步,在高雄澄清湖遇到更大的风雨,登中兴塔眺望合影,西子湾海滨享受阳光,前后九天相处中,屠岸先生的言谈举止,如在眼前。我赞佩牛汉先生的说法,屠岸先生是一位“学者型诗人”。在当代诗人的形象中,屠岸先生堪称典范而无愧。
  几幅清朗疏淡的插画,也能给人高雅脱俗之感。再看画作的时间,竟然多是作者一九四三年,六十年前的作品,真是难得、幸运。
  在读诗的过程中,当我读到作者六十年前那首《打谷场上》,那个被日本鬼子一刀一刀杀死的新四军,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时,竟然泪湿眼眶,合书沉思良久!而想到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为了抓住抗战的尾巴,一穿上母亲新做的棉袄棉裤,便在大雪纷飞中,直奔游击队的往事。那年,我十六岁。又想到我们那一代的青年,心里所想的,只是如何能加入保卫祖国的行列,如何舍身赴死的决心。之后,经过多少枪林弹雨,居然未死,真是奇迹。
  我也很感兴趣地读到作者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十七日,为一位十八岁女孩生日所写的《给茜子》。就是在那首诗中,作者因写下:“我的心灵欢忭;深秋有如初春:蝴蝶绕我飞翻,雏菊向我点头;……”而种下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创作《深秋有如初春》的新作。诗中:“再一次看见蜜蜂和蝴蝶/飞舞在铺满菊花的小幽径。”五十三年前的景象,再次来到眼前,来到诗中。而感到“这诗句摄魄勾魂;”“这诗句石破天惊!”“……在心碑上刻人永恒。”几乎与此同时,即一九九八年十月七日,在另一首《永远相望》中,作者以最最圣洁的玛利亚的形象,赞美思念中的那女孩:“处女玛利亚的圣颜/大天使纯洁的面庞/透过铁格子窗棂/映入凝望着的少年的眼眶/温柔然而自尊/热烈却又端庄”。诗中以十个“五十三年”,反复咏叹的,句句都是“刻骨铭心”的思念:“太平洋的大波隔不断/百慕大的黑洞难阻挡/亚洲和美洲两大陆/架起百灵衔羽的金桥梁……”而诗人的赤忱、千言万语,只是“永远相望/永远相望……”读诗至此,我要诚挚地祝福,为屠岸先生,也为他心灵深处的“女神”。
  在《后记》中,屠岸先生引某前辈诗人谦称其“在诗史上只能是majorpoet(次要诗人),即不可能是majorpoet(大诗人或主要诗人)。”相对之下,而谦称“自己连minorpoet也不够格,”只是“诗阵地上的一名小卒。”毋宁是太过自谦了。我读屠岸先生之《进出石库门的少年》(一○六行,一九四八年作品)、《喉之歌》(二。七行,一九七九年作品)、《迟到的悼歌》(七十六行,一九九九年作品),便有如同阅读杜甫“三吏”(《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之感。“三吏”、“三别”之所以被后人誉为不朽的史诗,就在于诗中记录了唐代“安史之乱”中,社会腐败,人民生活痛苦的血泪史。屠岸先生之《进出石库门的少年》,书写上海解放前社会动荡中的种种乱象;《喉之歌》和《迟到的悼歌》,控诉的都是“文革”十年动乱中,张志新、马正秀等被冤杀的无数事件之一斑,这些不也都是具有当代历史意义的作品吗?遗憾的是《喉之歌》中被割断喉咙的张志新,虽为大陆国内家喻户晓的人物,但因事件发生于一九七五年四月三日,年轻一代的读者,被海峡长期封闭的台湾同胞和海外的华人,详知事件原委的恐怕不多。建议有机会再版时,最好像《迟到的悼歌》,有一段附言说明。
  其他佳作很多,容从略。我想特别一提的是,《塑料耗子》、《舌和齿》、《巴西龟》的幽默讽刺,令人莞尔。中国读书人,包括诗人,受儒家礼教思想影响太深,反映到文学上则是文以载道者多,幽默风趣之作很少。但愿今后我们在这一方面多关注一些,让读者也能享受更多读诗的乐趣。
  我也注意到屠岸先生的多数诗文集,如《哑歌人的自白》、《屠岸十四行诗》、《诗爱者的自白》,和这本新著《深秋有如初春》,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每篇作品,都注明了写作的时间,这对有兴趣的读者,尤其是研究者,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作用。我个人在这方面便相当疏忽,因为多数作品在出版专集时,没有注明写作的时间和发表的刊物,最近在写一本小书:《文炉诗房茶》,为了查考某些作品的写作时间和出处,多次跑图书馆,翻查相关的报刊,吃了不少苦头,有时还是一无所获。
  关于十四行诗,我的了解十分粗浅。屠岸先生在这一方面,不论研究与创作,都是有目共睹的权威大家。在大著的附录中,读过屠岸先生的《十四行诗形式札记》和《汉语十四行诗体的诞生与发展》,便有上了一门专业诗课的感觉,真的是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