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14期

新作展示:诗十首

作者:邰 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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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摩天大厦主要有什么构成
  
  一座摩天大厦主要有什么构成
  钢筋的骨架水泥的肌肉立邦漆的皮肤马赛克的额头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大都市的背景工商业的传承纯物质的标签后现代的造型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一架电梯模拟人间到天堂的路径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一根天线连接着上帝的神经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一只老鼠钻进它的胃里冒充警察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两只野猫在它窗外冒充幽灵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五百块后工业的玻璃折射落日的光辉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五百个坐便器连着楼下的粪坑
  
  这些还远远不够,还要有
  五千个避孕套塞住下水道出口
  
  这些还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一挂窗帘上演生活的皮影
  
  这些还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一扇防盗门守护你的梦境
  
  这些还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一只猫眼替你睁大窥视的眼睛
  
  这些还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一个摄像头对准你隐私的背影
  
  这些还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两三个保安在你灵魂的小巷里盯梢
  
  这些还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无数盏路灯照亮通往乌有之乡的路径
  
  这些还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一把钥匙打开所有欲望的锁孔
  
  这些都远远不够啊,如果没有
  一座城池摇曳着后工业的霓虹
  
  一座摩天大厦就像,来自远古的巨神
  被疯狂的人类施了魔法
  
  它所承受的比钢筋、水泥还重的
  还有贪婪和无耻,我们无休止的疯狂、挤压
  
  我真担心,有一天它会突然醒来并开始走动
  “看啊一座移动的大厦……”,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徒步穿越半个城市
  
  徒步穿越半个城市,我每天的必修课
  徒步穿越半个城市,我只想看一看沂河
  
  到沂河必须从我居住的平安路向东走
  依次要经过九个路口:临西二路、临西一路
  新华二路、新华一路、八一路、沂蒙路、沂州路
  即丘路、滨河路,然后就会走到沂河边
  走到沂河边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可以坐下来歇会,“沂河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沂河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也可以歇也不歇再走回去
  回去时还要经过九个路口,依次是:滨河路
  即丘路、沂州路、沂蒙路、八一路、新华一路
  新华二路、临西一路、临西二路,然后一拐就到家了
  徒步穿越半个城市,我每天的必修课
  我不厌其烦,不断重复着同一个路径同一条车辙
  就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中
  生活终于被我走成了一个陌生之旅
  
  纪事:补路
  
  这是我们熟悉的一个场景:于某个上午或者傍晚
  于车流人流的高峰间隙,见缝插针
  给城市的某个路段动个小手术
  大夫是四五个民工、手术工具是一辆熬着沥青的
  小推车、一辆力大无比的切割机
  手术台就设在马路上
  病患部位是某几个坑或者凸起的裂缝
  路前后七八米处,放两个
  “紧急施工,请绕行”的牌子,意思接近于医院里的
  “手术重地,勿进”
  无须麻醉,道路不知道疼
  一切准备就绪,手术如期进行
  患处切割要均匀,大小深度要适中
  然后把滚烫的沥青、沙子、石子搅拌在一起,倒进去
  一点点踩实,铺平。手术非常成功
  新铺的沥青像黑色的镜子一样平
  一小时后,道路恢复通行
  没有了颠簸,平坦安全洁净
  在飞速的车流人流中,那新铺的一小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一只黑色的眼睛
  
  批发市场上空的月亮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一副悲伤模样
  现在,它正从解放路旁小丽按摩房的顶上
  一点点地,向小商品批发市场上空移动
  它病了吗?怎么比我还沮丧
  
  这是城里的月亮,批发市场上空的月亮
  刚从按摩房里洗了面的月亮
  一团眩晕,散发出烂苹果的光芒
  有点暧昧,有点脏
  
  它照着我,把悲伤给了我
  也照着在市场里看大门的父亲。更多的
  则均匀地洒在每个店铺的卷帘门上
  那只狗除外,那只狗躲在阴影里
  朝着月亮汪汪了几声,每一声里的快乐
  都像月光一样多比月光还亮堂
  
  洒水车啊,洒水车
  
  洒水车有时洒水
  洒水车有时不洒水
  
  洒水车洒水时叫洒水车
  洒水车不洒水时还叫洒水车
  
  它洒北园路,也洒临西一路、平安路
  沂蒙路、沂州路、羲之路……
  
  当然它还洒别的路段
  但我只是经常在这些路段看见
  它洒过的路段通常是湿的
  它没洒的路段通常是干的
  
  有时路右边是湿的
  那是它还没来得及洒路左
  
  有时路左边是湿的
  那是它还没来得及洒路右
  
  有时一条路一半是湿的,一半是干的
  那是它洒着洒着就没水了
  
  有时它根本就没洒水,而整个城市都湿了
  那是,那是老天突然下了一场雨
  
  灯光
  
  半夜难入睡,我常常站在窗前
  看看小区里远远近近的居民楼,有多少个
  窗口的灯还亮着——
  那里面肯定有像我一样不睡的人
  他们都是我黑夜里的同党,孤独地
  熬着灵魂的药,抄写着医治头痛的偏方
  我甚至想去一一敲响他们的房门
  告诉他们:我们都是一伙的,都是黑夜的敌人
  有几个窗口的灯次第灭了
  意味着又有几个人被睡眠招安
  有一两个窗口突然亮了几分钟。就重新陷入了黑暗
  那肯定是有人在梦中被一泡热尿憋醒
  我盯住那些窗口
  我目睹着他们明明灭灭的过程
  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感谢
  
  感谢对门邻居
  感谢对门不讲理的小媳妇
  和她的精神病丈夫
  感谢他们日复一目的咒骂声、摔门声
  和瓷器掉在地上的破碎声
  感谢楼上夜半三更的挪床声
  感谢黑暗中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吆喝
  感谢他们的粗鲁和无所顾忌
  正是他们一次次把我
  从冷漠和麻木中唤醒
  
  感谢早晨遇到的第一个人
  并问候他
  感谢一天中遇到的所有人
  并祝福他们
  至于从未见面的那些人
  总有一天
  我会把他们一一认做亲人
  
  回
  
  都回来了。
  月衡家当局长的三儿,在上海卖板材
  发了大财的茂军、茂栋,还有
  在临沂收破烂的刘明邦……
  
  都回来了。年年清明节这天
  他们都回来,在村后的
  那片坟地上碰头
  
  也有死后才回来的
  在台湾半个世纪的王老三
  移民加拿大的开平,南下干部
  李明举。他们用一生的时间离开
  却在死后选择了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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