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14期

关于邰筐诗歌的三言两语

作者:张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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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时代的夜歌”或者“一个城市的素描”等等说法,似乎很难以偏概全地来定位邰筐的这些诗,我甚至还想借用另一个诗人的说法,把它们叫做“工业时代的新乐府”,似乎也不那么传神。总之我找不出一个能够完全准确地涵盖邰筐这些诗的内涵与风神的词语。但这也没有关系,我感到这也许正是它们的特点所在,它们的新意所在。邰筐试图通过他的笔触,通过对一座城市的历史变迁与日常景象的描写,记录下我们时代的某些不可忽略的东西,记录下它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表象下的种种被掩埋的悲情和牺牲,记录下它的大街小巷繁华的人世情景背后所发生的种种秘密,见不得人的黑暗与交易,记录下那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下所遮蔽的种种小人物的历史,他们所遭受的挤压和剥夺的、流离失所的底层人生。邰筐置身其间,以见证者的角色介入着这段历史,记录下他所见闻的一切。而这一切,也许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熟视无睹的,都在天天经历但又麻木不仁和失去了记忆的。
  素描、夜歌、新乐府……这些说法可能都很难准确概括邰筐诗歌的艺术特点,因为他不是概念化地书写他的城市,不仅力图呈现它“道德的末日”(《一座摩天大厦主要有什么构成》),以突出波德莱尔式的黑夜意象、混乱场景,也不是仅仅呈现底层生存的苦难,以单纯彰显“前现代式”的悲愤,或者道德的审判。他是使用了“细节呈现”的方式,比较温和自然的笔调,准确地抓住它的某些神韵性的情景,将这时代的滚滚浊流、万丈红尘细部的特征作精心的描绘。因此,“具象的细碎”在我看来成了邰筐这些作品最突出的特征,“细碎”在这里是具有美学意味的,它是刻意的一种“后现代式的修辞策略”,如同福柯式的“历史编纂学”一样的丰富和原生、边缘和个案,如此才会呈现出这“时代”或者“历史”的丰富性与悖谬性,它的“混乱之美”。在这一混乱与琐细的语境中,他将城市的一场暴雨(《纪事:雨着堵车》)、一个街头疯子的舞蹈(《扭秧歌的女疯子》)、一个修补道路的场景(《纪事:补路》)、一个娱乐场所的灯红酒绿(《尚都嘉年华》)……种种生活情景,戏剧性地连缀合成为一幅时代的图画,一帧自然和耐看的当代中国的长卷。
  我必须说,邰筐因此而得以超越了一种“新意识形态式”的“底层写作”的局限,在充满悲悯之心的同时,也达到了非常轻松、形象、鲜活、诙谐的境地,并具有了很强的民间性与可读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叫“我赞美一个人思考的偏头痛/却不赞美他的偏执狂”(《赞美》)。这一点是值得称道的,因为今天的写作中,实际上并不缺少通常意义上的道义主题,跟风和来自各方的误读,已经一起损伤了底层诗歌写作的声誉。问题的关键如今已是要逾越依靠“道义”而取胜,从这一点上,我更愿意将邰筐的诗定位为一种“城市诗”,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属于今天的城市叙事,它除了隐含和展示道义评判,还告诉我们这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概念化的宣教,而是鲜活生动的真实场景。在这方面,邰筐是明智和富有眼光的。让我举出他的《纪事:雨中堵车》一首,在诗中他将各色人物并置在雨中马路上,展示他们被“卡住了”的情景。这时刻人世的差别、生命处境的百般不同,却都被他戏剧性地陈列在一起,被老天一笔抹平。唯一抹不平的,倒是那些骑自行车的人、步行的人和放学回家的小孩子们,是他们平时显得渺小的身影,此时反倒凸显了有车一族们望雨兴叹的无可奈何。而且,邰筐还将他的笔触犀利地伸进了人物生活的内部:“大款被卡在去会小情人的路上/贵妇被卡在做美容的途中/冻鱼融化了并轻轻摇动尾巴/它们就要借助一场大雨逃走/小偷偷偷溜出了车门/疲惫的警察坐在110出警车里睡着了/而病人早已变成了尸体/他的灵魂化作一缕轻风飞走……”这才是丰富的城市,是原生态的时代和人生内部的情景,是不加修饰、不带有色眼镜的书写。
  然而“不加修饰”并不是纯客观的再现,邰筐这些诗之所以有意思、有含量,还在于他自身的介入,这种介入使他的诗歌具有了灵魂、批评性和人文气质。他的戏仿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一首《安得广厦千万间》,就非常戏剧性和巧妙地把自己和杜甫作了一个暗中的转接和重合处理,写出了一个当代诗人和前代诗人差不多的命运。老杜自己置身寒雨秋风,仍然担忧“天下寒士”,而邰筐倾其所有,举债买下了一所96平米的房子,却从此陷入了债台高筑、缴不完各种费用的陷阱。看起来一个当代诗人和一个古代诗人的“境界”还是有差异啊,可是反过来想想,要想“大庇天下寒士聚欢颜”,终归也是要有点实力才行。
  这里我看到了一种见证的力量。
  总之,邰筐的这些诗是综合和丰富的,他对这时代的见微知著的描绘和讲述,我相信会打动更多的人,并且帮助他们记忆下这段充满着人间悲喜剧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