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15期

大风暴的年代(组诗)

作者:刘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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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朱毛遇上竹茅
  
  朱德毛泽东
  越打越起风
  ——井冈山民谣
  
  当朱毛遇上竹茅,我在这里看见的是
  竹长在竹林里,茅长在茅草中
  没有谁能把它们区分开来
  这就触到了事件的核心
  或者起点——都是最贫贱的植物
  燎原天下的植物
  且漫山遍野,它们殊途同归
  就像云飘进云里,水落回水中
  
  历史没有第二种写法,这是我必须
  反复要声明和强调的
  当朱毛遇上竹茅,我说我知道
  在这片空谷中,密林中
  在那些山地人世代蜗居的
  茅舍中,围屋中,我们将长出根须
  将像久早的禾苗,开始一点点
  返青,一点点泛绿
  他们那个曾经在亡命的奔逃中
  水土不服,曾经一阵阵
  返酸,一阵阵抽搐和痉挛的
  胃,这时因填进了充足的糙米,蕨根
  和少量用硝土熬出来的
  苦味的盐,从此将变得异常坚韧
  
  打开地图,再看看大地的等高线
  是如何向这里倾斜吧
  这里是江西的西南部,湖南的
  东北部,临近滔滔南海的广东也把它
  最蛮荒的一角,伸进它怀抱
  因此它遍地生长竹子,遍地生长
  带刺的如火如荼的茅草
  郁郁葱葱的天空下峰峦迭嶂
  这也就是说,鸡鸣三省
  这里偏远而又隐蔽,任何的一个省
  对它,都鞭长莫及
  有如长在我们背部的一小粒痣
  长在腹腔里的一段盲肠
  
  这时他们来了!他们筚路蓝缕地来了
  东倒西歪地来了
  就像从噩梦中飞回山林的
  两支羽冠斑驳的鸟群
  那面穿满弹洞的旗帜告诉我们
  他们搏斗了,厮杀了
  也四处苦苦梦游了
  狂热的进攻啊,已血流成河
  
  关于朱毛遇上竹茅,我还能找到的
  比喻,是一粒暴动的种子
  南昌种不活它,长沙也种不活它
  (那儿城墙太高,土地太硬)
  而上海是那个独裁者的
  巢穴,到处有他的刀刺、铁蹄和鹰犬
  更种不活!但它被一九二七年
  掀起的一阵秋风,悄然吹进
  这片罗霄山脉
  于是开始生根,发芽
  开始向四面八方火速而迅猛地
  蔓延,蔓延。这就像一粒
  沙子,从炎热的塔克拉玛干启程
  高高飞过我们头顶,有
  一天,它忽然扑灭了一个大海
  
  打铁的 铁打的
  
  有关东固山\x9C\x84陂籍中将
  粱兴初两个别号的由来
  
  写下他的名字,我就听见从远处传来
  密集的枪声,凄厉的厮杀声
  如一股水越迫越近
  越迫越近,用什么也堵不回去
  街坊们惊惶四起,纷纷关门闭户
  唯有他依然不熄灭炉火
  依然赤裸着胳膊
  锤起锤落,在叮叮当当打铁
  
  当一颗慌不择路的子弹撞进门来
  咣啷一声,落在他脚下
  他拾起这一小块铁,这一小块
  发烫的铁,会飞的铁
  突然知道他手中的这把锤子
  他铁砧上的下一块铁
  该怎么打,该打成什么模样了
  
  我不明白的是,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
  打铁的,这个被手枪,步枪
  狙击枪,被射击时如同咆哮的
  马克西姆机关枪,当然还有
  在上甘岭,美国人动不动就一突噜
  一突噜的,汤姆冲锋枪
  从各个方向,从各个时间的深处
  移动着,反复瞄准的目标
  当年他打铁,当年他在尿频尿急般的
  枪声中,从容淡定,门户洞开
  难道就是在等待一颗子弹的
  突然造访和召唤?
  而且他还长着两颗巨大的门牙
  在未来的道路上,你说他是早就知道
  有许许多多的苦难
  许许多多的仇恨,和无边无际的
  疼痛,需要去狠狠咀嚼?
  是啊!战争是一枚多么坚硬的核桃
  如果你要把它磕开
  如果你要咔嚓一声,再咔嚓
  一声,把它们一枚一枚地
  咬个粉碎,从中取出入脑般的干果
  那你是要长出黄金般的
  稀缺之牙?钢铁般的锋利
  之牙?还是岩石般的
  亘古之牙?虽然我不知道他那两颗
  大门牙,到底是用什么做成的
  但我知道他那可不是两颗
  平庸之牙,凡俗之牙
  但我知道不管是铁打的,还是铜铸的
  他一路遇上的核桃
  都被他咔嚓、咔嚓咬碎了
  七十年后,我来到他的故乡\x9C\x84陂
  来到他当年打过铁的街道
  打过铁的铺子,寻访他的英名
  但此刻他已人去楼空
  他用过的名字,也由打铁的
  改为铁打的。一片土地都为他感到光荣
  是的,是的,他参加过开国大典
  是个战功赫赫的开国
  战将。墙上写满的文字介绍说
  在历史的天空下
  他冲锋,他呐喊,他九死一生
  所有的子弹遇上他
  都哆嗦,战栗,突然改变了方向
  我相信,从打铁的到铁打的
  是一部书的善始善终,是一条奔腾不息
  滔滔不绝的大河,从涓涓
  溪流,历经九九八十一湾,九九
  八十一难,终于走到了大海
  这可不容易啊!因此这三个字的
  排列组合,如同鬼斧神工
  点石成金。如果你也想撬动它们
  也想改变相互之间的
  位置,除非能撬动三座大山
  
  到山顶去歌唱
  
  代一个赤卫队员在1931年5月16日吉安东固白云山激战打响之前书写遗言
  
  我白发如雪的母亲,我尚且年幼的
  妹妹,我就要去战斗了
  届时,请用你们在七月的田野里
  拾捡稻穗的手,拨开草丛
  拨开在这场战争中疯狂生长起来
  又被雨水漂白的根须
  然后从泥土里,从被暴风雨冲刷过的
  乱石涧中,把我轻轻轻轻地拾捡起来
  你说你届时还能触到我的体温?
  我的久久散发不去的
  血味与汗味?你说,届时当你们的手
  和我们的手,在尘土中相遇
  我们还能握住彼此滚落的
  那一滴滴泪水?哦,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这就像同一把剑,刺中两个咽喉
  它打开的原本是同一条河流
  届时,就把我堆在山顶吧!就把我
  亲密无间的十个手指
  十个脚趾,把我的那些好兄弟
  那些嘴唇上也长着绒毛,像你们的儿子或兄长
  一样年轻的士兵,都收集起来
  就堆在山顶,然后让我们
  互相缠绕,相互渗透,相互说说
  今天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再然后,请让年年依旧的风
  就像吹箫那样,吹响我们的白骨
  
  我白发如雪的母亲,我尚且年幼的
  妹妹啊,我就要去战斗了
  我就要去和那些来围剿我们的人
  来点火烧我们房子的人
  去劈杀,去肉搏,去你死我活了
  但请记住,请记住啊,届时
  要用你们的手,把我们散落的手指
  散落的脚趾,轻轻、轻轻地
  拾捡起来,并把我们堆在山顶
  然后让我们永远看着
  山上的白云,山下的禾苗和炊烟
  
  哦哦,这是我最后最美好的夙愿
  届时请把我们拾捡起来
  都拾捡起来,送回和堆回山头上去
  让我们到山顶上去拥抱
  到山顶上去歌唱:届时
  我要借助高高的山冈,最先摸到
  雷的吼声,最先接住
  晶莹的,从天堂飘下来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