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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井冈山到鸭绿江(诗两组)
作者:袁俊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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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井冈山向北望(组诗)
东固 敖上
东固 敖上
山冈后面主不是山冈
山冈上开满了红杜鹃
红杜鹃给山冈穿上了红衣裳
上了井冈山的红军
被白军卡了米袋子的红军
被迫将部队撤到了东固
撤到了东固的敖上
像以往看到兵丁一样
红军到达敖上的前夜
百姓们闻风赶着牛吆着猪提着鸭
带上能带走的一切
躲瘟疫样躲进了山林
此时正是春上
此时正值插秧
路过敖上的朱毛部队
看到空着人的门
看到等着犁的地
等着牛的犁以及
等着秧的墒
等着手的秧
卷起裤腿下了地
放下肩头的枪拉起了犁
他们在插下泥腿插下秧的同时
把自己的根须
深深地插在了百姓的心田里
看到有门不进有粮不动的官兵
看到腿脚比犁插得深
比秧插得深
比根更像根
比百姓更百姓的官兵
扶犁的手跟插秧的手握在了一起
泥腿子跟泥腿子成了肩并肩的兄弟
就像土地之于秧
稻米之于壳
兵也因此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子弟兵
并一直叫到了今天
扁担 槲树
那个冬天非常寒冷
没有蓝天加冕
没有太阳取暖
只有断顿的炊烟
缠绕着井冈山的脖颈
寒风扫落叶
扁担上下山
扁担一样宽的路上
补丁摞补丁的肩头
扁担一闪一闪
一样的布衣
一样的绑腿
汗水踩着汗水的脚印
直到在一棵槲树下歇脚时
才发现两张熟悉的面孔
朱德和毛泽东
由此留下了一个扁担的故事
和官兵一致的传统
2007年4月1日
我们一行驱车上了井冈山
在朱毛歇脚的槲树下
也歇了歇脚
与朱毛没有合过影的我们
与那棵槲树合了一张影
如果肩上有根扁担
挑着再走两步——
行走在四月的蓝天下
行走在杜鹃的红里
对1928年的那个寒冬
我似乎触摸到了它的体温
八角楼 油灯
八角楼有八个角
八个角对着八座山头
每个山头都有一杆旗
八角楼如星的油灯啊
熬红了眼
不熄的灯光从一个侧面
把那个从橘子洲头走来的
高个子诗人照亮的同时
又从他疾书的笔下
将中国革命的路一点点照亮
八十年后
八角楼那个生铁铸就的油灯
依然在案头
一束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
正好照在灯芯上
我随手翻了翻展柜里的
《井冈山的斗争》
读到这样几个字:
“斗争,一天比一天激烈。”
我还想紧紧地拥抱她
在富田
一个古居并肩而立的巷道
在一个豁了牙的门口
一位九十多岁的阿婆
满头的白发
被风吹得飞扬
如一面褪色的旗帜
老人老得连自己的属相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
结婚第二天
便跟着红军上了井冈的那个人
留下一句话
“一定等我回来!”
为了这句话
一等就是八十年
八十年来她天天守望着
那个人离去的方向
就连下地干活
门也大开着
让门守望着
我们穿着军装
从那个人离开的巷口
走进了她的故事
南鸥握了握她的手
久辛握了握她的手
十几个到井冈山采风的军人或诗人
都和她握了握手
我还想紧紧地拥抱她
以一个丈夫的名义
以一个儿孙的名义
可我没敢
我怕惊扰了她梦中的梦
挥手告别时
天下起了雨
雨水落在她的白发上
看上去
那飘扬的旗帜很沉重
腊子口
锅连着灶灶连着炕
炕连着身子身子连着心
在旺藏的一个小村寨
一路北上的红军歇了歇脚
喝了三碗酥油茶
如武松过景阳冈
然后就向虎口一般的腊子口挺进了
我指了指左边的岷山
点了点右边的腊子河
再看看头顶的天
大片的云像被狼追着的羊
正飞奔而过
崖壁上
“紧跟毛主席”——
几个不知何年刻上去的字
点横竖撇捺间
虽然长了些许苔藓
但一笔一画
依然醒目
看上去比骨头还要坚硬
北纬三十八度(组诗)
鸭绿江边
毛泽东的目光
穿过废墟和一片片正在建造的家园
停在了1950年10月19日那个夜晚
停在了鸭绿江边
那个夜晚
黑得大拇指看不到小拇指
二十五万人的队伍
二十五万块砖砌起的长城
向鸭绿江开始进军
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
人和驮炮的骡马混杂在一起
一支没有任何标识的部队
一支名副其实的“志愿军”
从鸭绿江边到朝鲜正好1500步
将士们从迈出的第一步
就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数到第1500步时
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了望
前面一片漆黑
身后依然一片漆黑
黑得连一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夜色黑得沉重
如一块没有裂隙没有边际的巨石
面对头顶几千架飞机的威胁
没有一架飞机护航的志愿军
只有一个炮兵团三十六门高炮的志愿军
只能选择夜路
只能依赖夜色用黑来掩护
二十五万志愿军就这样
昼伏夜出
一路南下
时刻准备将匕首插在
敌军的喉咙和呼喊之间
较量
云山多云多雾
有的向南涌
有的向北涌
再加上天空飞机的云地上车的云炮的云人的云
云跟云交错涌动
没有侦察机的志愿军
靠着一双肉眼和一架日式望远镜
辨认着向自己逼近的美军
中国军人跟美国军人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在朝鲜战场以肉搏战的形式展开了
因为大雾
等相互看清对方时
已是鼻子对着鼻子
美军大鼻子大个子
让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的
一位小鼻子小个子志愿军战士
举起的枪迟疑了一下
大鼻子黄绿色的眼珠子
如举着磷火灯笼的鬼魂
让这位战士不由得一惊
就在这一瞬间
对方的子弹冲出枪膛
击中了这位战士腹部软弱的阵地
疼痛使这位战士意识到
这是在战场
他两手一使劲
一直保持着战斗姿势的枪刺
寒光一闪
杀死了第一个美军的战士名字叫
赵顺山
大同江
大同江结了一层薄冰
为了抢时间
将士们纷纷脱下棉裤
光着腿跳进了大同江
碎裂的冰如一把把匕首
在战士的腿上
划开了一道道口子
血水染红了满江漂流的冰
敌军的探照灯瞪眼一看
大同江什么时候换了一件碎红花衣裳
就在他们纳闷的时候
一把尖刀插在了后心上
战争不分男女
战场上只有军人
在这次渡江奇袭中
还有一个女兵郝树芝
郝树芝,大同江岸边
来年的金达菜花有一朵就叫郝树芝
志愿军的工兵
为了给部队趟出一条进攻的道路
志愿军的工兵们重新诠释了什么是奋不顾身
扒地雷的钩子炸断了用手拉
手炸断了用脚踩
脚炸断了用身子滚
被炸掉了手腿的工兵
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样滚过
身后的巨响像是历史在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