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15期

军歌（组诗）

作者：朱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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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一个老水兵介绍身体
　　
　　这块在风浪中漂移的岛礁上
　　不知栖息过多少种水鸟，白的部分
　　有盐，也有雪鸥遗落的羽毛
　　——他指着头发花白的颅顶说
　　
　　最上面的一条是郑和船队劈开的波浪
　　风蚀的漫长海岸线居中
　　最下面的一条是死去的深海闪电
　　——他指着额前的三道皱纹说
　　
　　这是大陆架，立场没有问题
　　能不能把大陆托举稳当
　　受能力的影响很大
　　——他指着牡蛎般粗糙的双脚说
　　
　　这是甲午年的黄海胆汁
　　太黑，太苦，太浓
　　怎么也流不出来
　　——他指着深陷、黏稠的眼窝说
　　
　　这枚老式鱼雷，它可真能忍受
　　这么多年了，它竟没有爆炸!
　　——最后，他拍了拍发福的胸腹说
　　语调又苦又成
　　
　　春天的糖果
　　
　　像撒在绿色玻璃纸上的一把彩色糖果
　　一群花花绿绿的孩子
　　在军营大院的草地上嬉戏
　　那么甜的笑声，被春风舔着
　　
　　这些时代的糖果。春天的糖果
　　里面有一颗管我叫爸爸
　　他的甜，他们的甜
　　突然逼走了我身体里积压多年的苦涩
　　
　　去看映山红
　　
　　如果你不相信地心有血，血能掀开石头
　　不相信泥土能把血举过头顶
　　就去看映山红
　　
　　如果你只知道庄稼和蔬菜可以播种
　　不知道霞光和火也可以
　　就去看映山红
　　
　　如果有人说：人和植物也能以身相许
　　也能交换青春和灵魂。你对此心存疑惑
　　就去看映山红
　　
　　如果你认定下列诗句只是空洞的抒情：
　　“最广大的爱，最深厚的痛，被花朵一一呈现”
　　就去看映山红
　　
　　去看井冈山的映山红：慷慨绝决的红，忘我的红
　　锥心刺骨的红，满山奔跑的红，飞渡悬崖深涧
　　不跌落，也不迷路
　　
　　对时间的敬畏
　　
　　一套三十年前的旧军装
　　被时代挤压到箱底
　　又被我无意中翻出来
　　我的青春蛇蜕，破败而庄严
　　我把它穿在身上，对于恍如隔世
　　它和我保持了同样的平静
　　穿衣镜少见多怪，直到我脱下来
　　它还傻愣着，一脸空茫
　　仿佛刚才拥抱过一个过期的人
　　
　　置身于士兵和尉官中间
　　望着他们日出般上升的脸庞
　　下意识摸一下前额
　　触到上个世纪的皱褶
　　他们给我敬礼，侧身让路
　　只是对时间的敬畏
　　
　　山群穿过群山
　　
　　群山走动，麋集子夜的群山，
　　鬼魅般贴着露湿的庞大铁体走动。
　　铁体：暗伏活体山群的铁皮运兵车，
　　在子夜的群山中呼啸疾行。
　　
　　群山走动。断崖、绝壁、险峰……
　　狰狞的魅影扑面而来，又侧身闪开。
　　俄顷游走，复在前方闪现。
　　对峙。闪躲。迎击——
　　
　　轰响的钢铁穿山甲贯通巨峰，
　　像一把长剑洞穿宿敌，从另一端抽出
　　隧道——硕大的剑孔，
　　倏忽间被夜的宽大皂襟掩起。
　　
　　黎明前，走动的群山散开。
　　各自选好一个新的位置站好，
　　和昨天一模一样。
　　十二级台风也无法撼动它们。
　　
　　抵达终点的铁皮运兵车打开车门，
　　青春的山群从钢铁内部闪出——
　　迅速散开，在浩荡的曦光中
　　悄然坐稳各自的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