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16期
电话线里的夏天(组诗)
作者:孙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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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峰顶
首先,要坐在峰上,周围都是岩石
和草木。然后心里有一架风琴,
独自对天弹奏。
还要有凉爽的风
从对面的森林里飘过来,
最后要极目远眺,看正从山下赶着去生活的人。
坐在正午的峰顶,汗水流过脖颈,
没有数不清的轮胎和舌头
形成的冲撞、躲避与撕咬。
只有满目青山满目葱郁。
那些树木在独自生长,那些昆虫
在各自散步。端坐在峰顶,身下是岩石,
岩石中间是泉水和杂草。
杂草里有蛇和蚊蝇,
蚊蝇头上有蓝天,蓝天下有遍地庄稼与城市,
城市那边有铁路,铁路伸远了,一直达到大海,
海上有歌声,正应和
此刻内心风琴的独奏。
无法携带之物
我们将去旅行,为了摆脱
长久机械的生活。
但是我不能带上你。
我们将把车票当作达到的证明。
在一个小酒店,放下旅行袋。
但我放不下你。
我们要去海上。为了目睹一些海鸟
是如何追逐船只。
但是我无法放飞你。
那些走累的人把自己堆在树下。
我喝着异地的矿泉水。想到每个人都
在离开当中,翻开口袋。
但我的口袋里没有你。
我的口袋基本是空的,里面
只有一小撮隔夜的风声,和摘自你身上的叶子。
这些叶子是证据:肉体无法携带之物,
在这里而又不在这里。
草莓电车
他们说,电车在移动,里面全是草莓。
我在梦里发出笑声。
短叶子,窄轨道。
车厢是铁的,但是里面有草莓。
他们说,寒意无限。
总有消息证明他们说的是真的。
直到你暗示出,保持距离。
那些夜晚也长出草莓。那些夜晚都认识我。
那些草莓红唇而绿衣。
我在电车里看窗外的雪,
雪是白的,他们的手也是白的,
但他们的手在雪里伸出来,就是黑的。
电车在移动,我在今日打捞电车铃声,
沿着红旗大街去找你。
车厢上有窗户,能打开。
窗户打开,一个人看见草莓,大家看见草莓。
在1993年,他们都在怀疑,
冬天是否真的有草莓。
现在车厢都老了,我找到草莓,红唇而绿衣。
我终于成为
唯一一个对电车铃声怀念的人。
倒车镜
继续前进。
省略我们的小问题,
以便迎接灌木丛里响起的雷声。
我们身体里有水,
身外
有偶尔的雨点。
雷声隐隐传来,我原来是如此郑重地
保存你的存在。
而且明白,继续退缩会增加时间的皱纹。
这是我们的野心:
在雷声到来之前
变得又镇定又单纯。
那么准备一些冒险的想法
来打发下面的时光。
一个幻象:一粒石子飞过水面,
你所乘坐的班车准时在我面前抛锚。
我注意到,那倒车镜映出的脸,
与去年的你的脸相似。
电话线里的夏天
没什么发生,但是要制造点什么。
制造点风吹草动,
制造点无病呻吟。
整个下午都被太阳笼罩,流汗的人
听着风声制造情节:
他想象自己掉进一条很曲折的街里,
把电话线从九十年代拉进这个下午。
很多男同学在电线外打篮球。
制造点什么吧,那些女生从教室里出来
裙子都弄褶皱了。
和她们擦肩而过,很多的风
把这个夏天吹得很皱。
连那些草都相当皱了,
那些无病呻吟的人在皱眉、打滚。
我看见他还在扯着电话线,试图
重新接上过去某一天的热烈。
热烈来自激情,但是现在激情太稀少了,
由激情而形成的牵挂也太稀少了。
牵挂于是被制造:对于每个个体,
幻想中的另一个远在外地。
那你什么时候返回?
蝴蝶早就成蛹,
返回已经永无可能。电话接通了,
有心事的人却狐疑起自身的不确定性——
他离开我的身体已经很久了,
像一阵风在世界里转圈,在电话里
他告诉我:“那些玩篮球的人,
永远不能把圆形的念头
投进圆形篮筐里。”
是啊,篮筐是谁制造的?那么圆的一个漏洞。
在中秋之夜念叨一个名字
我在门外念叨一个名字,名字没来。
我在楼前的草地上念叨一个名字,
秋天的菜青虫爬出白菜,钻进泥人的身体。
我一边走路一边念叨一个名字,
眼前的大街,木偶纷纭,人慌马乱。
我念叨一个名字,名字不是一排温顺的马蹄。
秋天了,马抖抖鬃毛
抖落了一地露水。我念叨一个名字,露水就深了。
我洗头时念叨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湿了。
我在早晨的玻璃上念叨一个名字,玻璃还是那么透明,
不暧昧也不柔软。我念叨着一个名字,
完成生活的大部分认真和随意。
我对一棵孤独的树念叨一个名字,
孤独的树抛出一把飞虫。
我对远方的火车和火车上的旧油漆,念叨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根本没来,因为它根本没走。
我将把这个名字念叨到冬天里,去煨炉火。
炉火是红的,这名字也是红的。我面对着红红的火光
和热量,念叨一个名字,冬天就很短了。
我念叨着一个名字,结束空气里的好梦。
我念叨着一个名字站在东北,窗外已经扯满夜色。
我对着清冽的夜色念叨一个名字,
不是她的名字,不是他的名字,是谁的名字?
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它刚离开我的嘴唇就马上消失,
我身体的四周落满名字的尸体和余音。
我低头念叨一个名字,抬头念叨一个名字。
我低头时说“来”,抬头时说“去”。
天空上,星星蹲在原地,月亮照样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