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17期
走出诗词创作的误区
作者:滕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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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苏李诀别的场面在当今很少出现,这就失去了大量写作赠答诗的必要。再说今人生活节奏快,他打开你的诗集,发现有一半都是赠答,与他毫不相干,便不耐烦,早就扔了。所以,今人写赠答诗,反而要十分谨慎,不到万不得已时,最好不要写。写出来之后,检查一下,若不是见生平、见交谊、见感慨之作,最好不要保留。请注意,新诗界没有赠答之风,可以说这是旧诗界的专利,也是一笔可怕的遗产。我们现在看见的赠答诗,大都没有真情实感,无非是礼尚往来、相互恭维而已。这作为诗柬是可以的,若发在刊物上,或留在集子中,旁人就会说酸。当然,赠答诗也不是不能写,如果你确实有隐曲、有牢骚、有感触,要找一个朋友倾诉一下,也可能出彩。为了节省篇幅,我在这里只举吴宓和吴芳吉的例子。吴宓和吴芳吉是好朋友,号称“南北两吴生”,在清华同学时,吴芳吉因闹学潮被开除了,吴宓认为吴芳吉太偏激(吴芳吉误认为洋教师迫害中国学生),不支持学潮。但吴芳吉被开除之后,吴宓却在班上募捐,送他回川,并追寄道:“阅人终信君才健,浮世翻怜我意虚。”(寄碧柳蜀中)这种苛刻的自责多么令人感动!后来,吴芳吉写出了《婉容词》。名动一时,吴宓欣喜若狂,贺曰:“此道今时无敌手,中华第一大诗人。”(寄答碧柳)把话说得这样绝,而毫无吹捧之嫌,是因为情真谊厚,无媚态也。民国十五年,吴芳吉困在城中,翌年吴宓到西安接出吴芳吉,哭曰:“半年消息断围城,执手相看啼笑并。是我送君来死路,惟天佑善信生平。未妨骨相贫中瘦,却喜诗囊乱后盈。连袂明朝京国去,两吴诗卷待斟评”(西征杂诗)兵荒马乱,悲喜交加,一腔赤忱,如万斛泉涌,真是至情文章!这样的赠答诗,见交谊,见性情,见生平,见时事,读来令人感动,再多也不嫌累赘。拿当今的赠答诗与之相比,就会发现我们写的实在太浅薄、太乏味了。
四、即兴诗过于寥落。作者看到一个生活场景,忽然悟出一个道理,并抒发自己的感慨,这就是即兴诗。即兴诗比起叙事诗来,更具有诗的品格。我们读过一些叙事诗,发现作者的功力不足,结果为事所困,写得十分吃力,吃力也不见得讨好。即兴诗则不一样,因为作者所即之事都是小事,有时甚至算不上是件事,所以不必担心缺乏描摹手段。即兴诗的重点表现对象是自己的感想,只要把感想写好了,这首诗便算成功。如章文蔚《除夕》:“游子归来路几千,热茶热酒庆团圆。打工事业休相问,自是艰辛又一年!”儿子是打工族,千里迢迢赶回家过年,父亲想询问这一年的情况,看见儿子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就止住了。他心里明白,儿子每一分钱都不好挣啊!看,这才是平民百姓的真实生活、真实感情,多么动人!又如胡焕章《峡中所见》:“谁遣峡民生计艰,平阳不住住危巅。可怜几许茅寮屋,却供游人画里看。”作者同情就地后靠的三峡移民,他们有的现在还住在茅草房里,然而饱汉不知饿汉饥,船上的游客还诗兴大发,指着说这真是风景如画啊。作者对游客的讽刺是善意的,但有了这种对比,作者对移民的深切关怀,就有力地表现出来了。又如文伯伦《看花》:“花篮四壁溢浓香,大碍官人养病房。挪去还须细检点,几多篮底有文章。”这首诗写得十分风趣。官员生病,下级送花,本是一件平常事,可是这里面却隐藏着一个不平常的秘密。原来花篮里藏着巴结上司的钱财!表现世风日下,贿赂成灾,极易流于谩骂。但如果通过一个生活小景来揭示,就委婉生动了。这首诗就是最好的证明。又如曾卓《某公近况》:“门外萋萋草渐齐,一闻车过意清凄。荧屏不上昔时影,无奈街边看下棋。”把某公退休后的失落与无聊,刻画得多么生动!这首诗含蓄有味,即前人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人们读后不禁要问,某公素质如此低下,当年是如何上台的?即兴诗成功率很高,但大家偏偏瞧不起。也许有人认为即兴诗题材太小,不值得写,这是对艺术质量的一种误解。在艺术领域,题材大小与质量优劣绝不能划等号。例如 白居易的《长恨歌》长得好,元稹的《行宫》短得好,你不能说前者的质量是后者的多少倍。又有人认为写即兴诗意义不大,这又是一种误解。文学艺术追求的是意思,意义是隐藏在意思里面的。没有意思,哪来意义?当然,即兴诗也不容易写好,其构思过程也是颇为艰苦的。即兴诗也有一部分写得比较粗糙,这些作品往往直奔主题,缺少韵味。但如果写的人多了,加之不断比较琢磨,相信佳作会大量涌现。
陷入创作误区,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是思维模式在作怪。几十年来,我们总是习惯地把艺术等同于宣传,心目中早已认同了宣传政策的快板词,所以一写起来总是不自觉地朝快板词靠。另外,由于大家知道的原因,以往报刊上登出的诗词,大多数也是只讲政治不讲艺术。久而久之,这种公式化、概念化的东西居然成为当代诗词的文本,派生出无数墙报和油印刊物,许多人误认为这就是当代诗词的主流了。再有,写公式化、概念化的东西很容易,一些人尝到甜头,感到得心应手,已经不愿意放弃了,这真是教人哭笑不得的事。我想,现在大家既然成立了诗社,办起了刊物,总得认真探讨一下诗艺,否则还有什么意思呢。其实改变思维模式也不难,“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们有光辉的榜样在,这个光辉的榜样就是古典诗词。即使你手头只有一本唐诗三百首,只须重翻一遍,立即就会明白那才是诗,那才是艺术,我们的路的确是走错了。时人应该猛醒了。写诗是一件艰苦的事,写出一首好诗更难。写出一首好诗,差不多等同一项发明,十三亿人中,绝不可能与之雷同。唯其如此,它才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我们不应该贪多务得,而应该求好求精。要较劲,就和古人较劲。比今人,比更差劲的人,是缺乏勇气的表现。这是推心置腹的话,并非有意责备谁。此文若能引起诸君一星反思,那就是我最大的喜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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