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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的蓝”:存在的澄明之光

作者:荣光启 吴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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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深的蓝”:存在的澄明之光
  ——苏浅的诗歌写作
  
  专注于一种生命状态
  
  如果你仔细地阅读了苏浅的诗集《更深的蓝》,你很难相信她2002年才“初学写诗”。这个集子显现出她在诗歌写作上的认真或个人资质的出众,因为这些诗总体来说质量相当整齐。许多诗作,感觉纯粹、意象新鲜、言语干净准确、意蕴绵长。这些诗作有一个整体的特点:作者专注于表达一种独特的生命状态,试图在诗意的自我感觉和想象中把这一生命状态描述出来,为了让这一生命状态能生动呈现,诗人耗尽了往事、青春、言辞的积累,这种呈现最终会达到一个令人惊讶的境界:这个境界中,只有那种生命状态在如花绽放(这“花”不是真的哪一种花,而是马拉美说的“美妙的思想本身,是所有花束都不在的情况下产生的思想”),自我消融了,只有一种状态静静地在那里,散发出存在被澄明之后的光辉:
  听到无尽的声音
  从花蕊里涌出,从海浪里涌出,从身体里涌出
  
  从闪电,暴雨中涌出
  
  从消失中听到寂静
  白茫茫
  覆盖了一切  
   ——《寂静》
  
  一个下午。窗子。海。
  
  一个下午。
  窗子。
  海。
  
  “我在天堂迷了路,我该怎么办”  
  ——《囚》
  
  《寂静》写自我对世界的一种感受,这种感受是一种特别的存在,难以言说,但那些颇具典型性的“涌出”意象和寂静“白茫茫/覆盖了一切”的想象,使这种存在状态真切地呈现出来。《囚》是一种自我被难以名状的幸福囚禁的状态.犹如人突然进入自由的感受,犹如一个渴慕天堂突然就在天堂的高处望向深渊般的地面的感受,这种状态让人感恩与恐惧交织,亦是一种特别的存在。面对这种难以言说的境界,诗人选择了让存在自我呈现的方式,她以晟简略的意象去除了繁复的语词可能带来的对存在的遮蔽,只在最后暗示主体的心迹:她的被“囚”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状态。
  读苏浅的这类诗作,使人几乎想到这诗不是她刻意“写”的,而是“真理”(真)的自行置入。如果这样的诗作是一种“美”的话,那也是因为这种“美”实乃“真理的显现和发生”方式,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在这种诗作(艺术品)中,“自行遮蔽着的存在便澄明了。如此这般形成的澄明之光把它的闪烁光辉嵌入作品中。这种被嵌入作品中的闪烁光辉即是美。美是作为无蔽之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
  
  倾心于“蓝”
  
  苏浅的诗作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她的诗歌有一个核心的意象,这是一种色彩:“蓝”。她的第一本诗集就叫“更深的蓝”,一个人为何对一种色彩如此钟情?可能的解释就是这种色彩和诗人对生命的理解和想象息息相关。
  “生命,我的海洋/你不给我帆么?/那么,就让我坐在一条鱼的脊背上,不倦地穿越/你接天接地的蓝”,这里的“蓝”是大海,是世界中一种让人倾心的色彩。
  “爱,而蓝/很多时候,一杯咖啡是孤独的……”(《雨咖啡》)“现在,我特别想念,海/它湿润的蓝/如果我一直想下去一直想下去就和/想你/一样了”(《更深的蓝》)。“速度载上速度。风转向风/在同一个梦里,致命的是第三种情形/我永远错失你,又蓝又尖锐/在一朵花里,或者一生”(《献给勿忘我》)。这里“蓝”的意蕴变得“更深”,它直指人心,它是“我”对“你”的爱。“蓝”是爱到深处的感受。“为爱,而蓝”,这是为“爱”这一行为赋予的色彩中最完美的。我也认为一个人若要对自我和世界有细致、深入的感受,他必须有充足的爱心和信心,文学家更当如此。初期教会最伟大的使徒之一——保罗说“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并且,他将此视为“最妙的道”,保罗也正是靠着这种爱的话语折服了当时哲学化的希腊人。而卡夫卡认为“缺乏耐心和漫不经心”是人类的两大主罪,其他罪恶均从其中延伸出。诗集《更深的蓝》第一辑名为“热爱”,也许从此可以看出诗人的心地和热情。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求回报,真正的爱就是“无缘无故”的,这就需要人对万物不能缺乏耐心和漫不经心,有恒久的忍耐与热爱。诗人在一首叫《眺望》的诗中更好地描述了一种“热爱”者的形象:
  ……
  而最炽热的花朵——向日葵
  将在广袤的田野里,凝聚起事物核心的力
  朝向太阳
  使我们的心保持恒久的,对爱的信心
  
  “蓝”是真正的爱的颜色。从这种“热爱”出发,诗人也必得见生命的深处图景和存在的敞开。而“存在之真理”,那是一种至大的明澈境界,那是一种“更深的蓝”。诗人向往之,在某些诗篇中,她也确实得见这种“更深的蓝”。“爱”、“蓝”是诗人写作的出发点,而“真(存在之澄明)”、“更深的蓝”是诗人努力的效果。
  “城市里的天空没有这样蓝过/也难以想象/没有杂质的一天/风也变得安静/站在中国最北的天空下/一无所求,只有时光静静爆裂/只有茉莉花一样的花朵/静静地飘散/从哪里,能够与它们再一次相遇/为自由再一次拨开/脚上的迟钝/时间使树木茂盛/总有一棵是作为开始而存在/站久了,也会获得速度/也会在这样一个午后/挣脱自己的生活”(《城市里的天空没有这样蓝过》)。“五月,味道极淡。/水漫过海岸,一直蓝/一直蓝/天空近了。”(《滂沱》)“蓝”在这里是一种纯净的世界想象。是对世界和自我存在状态的一种判断尺度。“蓝”在苏浅的诗中是形容词也是名词更是动词,更多时候是她对世界和人心的美好程度的衡量,“一直蓝……”,这是一种存在在不断被去蔽、被澄明的状态。
  一个作家的写作大多不是为了写而写,他的写作一定有他不得不关注的问题。我觉得苏浅的写作动力应是来自于那种对自我生命状态的澄明意识,她为自我的丰富感觉和对世界的复杂想象所逼迫,必须对自己的存在有一种澄明它的责任,通过诗歌把复杂的自我言说出来。而在长期的寻求中,苏浅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感觉方式和想象方式,她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有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情感,但她在诗歌中的感觉和想象并不显得琐屑、繁复,她的抒情方式通常是努力让心灵、灵魂向一种更广阔的更深邃的境界贴近,使自我生命与这一化境融为一体。倾心于“蓝”正是她的心灵的一个特征。“蓝”是一种极有魅力的色彩,它与爱、死有关,也意味着圣洁、深邃及世界的神秘,而在诗人的想象中,当存在被澄明之际,那种从“真”发生出来的“美”的光辉,应该是一种至深的“蓝”。无论对世界还是对自我,“蓝”都是一种美而有深度的表征。倾心于“蓝”、“更深的蓝”,是苏浅诗歌写作的内驱力,她努力以诗的语言命名存在、追求一种自我生命的澄明之境。她把这种境界称之为“蓝”、“更深的蓝”。
  苏浅有明确的生命意识(“只学习一种技艺,爱……”),在写作中也有了一定的言说自我生命状态的方法,她的大部分诗作看起来纯净、明澈,这种风格会使一些读者认为这位女诗人难以表述更复杂的现实图景和个体经验。但《马里亚纳》一诗表明事实并非如此。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对苏浅来说,诗歌写作已是一种能力,日常生活任何事物都可能引起她的想象和思考,她以诗歌的方式来处理(言说)自我及日常生活已相当自由。并且,她独特的想象和富有个人气质的意象、语词往往能使存在得到更深或更具体的呈现。在上个世纪末以来逐渐公众化、凡俗化的诗歌写作潮流中,苏浅应该是从“民间”涌现出的诗人中成就较高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