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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之歌

作者:王忠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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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蚂蚁之歌(组诗)
  
  我所见的蝴蝶
  我所见的蝴蝶枯死在树枝上
  翅膀仍然坚强地挺立于脊背
  在风中
  死去 也努力飞翔
  
  我更加坚信 生和死
  仅仅是概念的转换和瞬间
  时间停顿
  我所见的蝴蝶
  就像人在薄薄的土层下面
  用一堆骨头去爱
  
  或者用一杯灰尘去恨
  
  迎春花
  
  薄雪的草丛里
  一枝迎春花黄微微地开7
  我跟前突然一亮
  这瘦小的花 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量
  仿佛在把冬天赶走
  料峭的风里 使劲喊
  河里的冰哗哗哗被震碎
  我感到脚下生根 浑身涌满了初恋的激情
  我要赶在春天彻底胜利之前
  学习蜜蜂把春天的蜜酿完
  学习蝴蝶把余下的路程飞完
  学习我的小学老师
  从胸腔中掏出爱
  交给熟悉的和陌生的 尤其是可怜的穷孩子
  学习这不起眼的迎春花
  热烈而执著 在低处开花
  用含露的眼睛仰望天空的蔚蓝
  
  冬夜回家
  
  大雪无声 覆盖了整个村庄
  闹够了的儿子睡在滚烫的土炕上
  母亲搬出针线笸箩
  给儿子缝补小棉袄上挂裂的口子
  陪我喝了点小酒的父亲 又讲起村庄老掉
  牙的新闻
  谁谁喝了农药 谁谁不养娘 村长不是个
  东西
  拐跑张家媳妇的小三今年又回来了
  我能记住的
  就是斜对门的苗给他哥换的媳妇生了个闺女
  讲着讲着 父亲歪在棉被上睡着了
  小村停电 母亲盘腿坐在土炕上
  她如此宁静 黑夜如此辽阔煤油灯摇曳
  母亲脸上的疲惫 比窗外的雪花冷
  时间缓慢变老
  缝补完的母亲突然说了句:
  前几天 苗又被他对象打回家了 这次很
  重
  
  那个旱屋
  一夜风雨 桃花谢了 迎娶桃花姐的唢呐 哑了 离家十三年的瞎子哥回来了 牵着他的新娘 美丽得像这个零落的早晨 那朵仍然抖颤在枝头的桃花 脸上挂满泪花和幸福
  
  蚂蚁之歌
  载满家什的马车越走越远 前行的道路越走越宽 一只蚂蚁驮着干粮 种子 诗卷 刀斧和
  火种 穿行在胶东半岛 胶莱河畔 天空越来越低 大路上 有人走进越来越暗的灯火 有人抱紧肩膀,急急奔向家中 故乡一片苍茫 飘飘的白发 苍老的目光 还在村头眺望 小蚂蚁 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趁着暮色 该放弃的放弃吧 干粮分给行人 种子撒一部分在路旁 诗卷用心记住 把火种和刀斧藏在贴心的地方 把这一生的爹娘和故乡 用肋骨围起 轻轻安放
  
  大年初一
  
  早早起来
  给八十多岁的父母和长辈
  磕个祝福的响头
  再用我一生的血肉和骨头
  祝福所有的兄弟姐妹
  再用我疏远已久的感动 滚滚红尘的胸怀
  祝福那些年幼的孩子
  给他们点压岁钱做盘缠
  他们一生要走很多的路过很多门槛
  我还要跪在大地上
  为那些看不见的灵魂祈祷
  为那些无助的 卑微的地下的 地上的
  为鸡鸭牛羊蝴蝶小草种子们祝福:
  用我颤抖的双手 眼里的忧伤
  祝福它们不受伤害 活得安静
  
  后刘村
  
  我的村庄 卧在两目山的皱褶里
  所有的老房子 都有一样的旧面孔
  就像覆满灰尘的老人 满脸沧桑
  
  如果你经过这里
  离去后 肯定再也记不起它的模样
  那么小 小得就像多年前的一块疤
  那么土 土得往人眼里掉渣渣
  就在这断脐的小村里
  我朝山梁上洒过几泡尿
  不好好学习 偷吃过祖祠的供果
  挨了不少 打年少离家出走
  走到山脚下拐弯的石头桥
  我对天发了三遍誓
  对地起了七个咒
  一辈子不回这个穷地方
  现在我就像它草根的一只蚂蚱
  蹦过了它的小枯河 爬过了它的篱笆墙
  可日思夜想 魂牵梦萦的
  还是我那不起眼的小村庄——血的 根的
  后刘村——我诗歌中的心脏
  
  清晨,一棵小树折断在风中
  
  好似这个春天折断了腰身
  小树痛得发抖 小鸟哭哑了嗓子
  一朵朵正在绽放的花忽然枯萎
  上三年级的儿子耗尽了一天的疼
  给它绑起了竹竿拐杖
  最后 他把小手也轻轻接上
  他多想让自己也蹿出密密麻麻的小芽瓣
  作为一个麻木的父亲 我受了感动
  我代替春天向儿子说出“谢谢”
  但那些饿着肚子的小蚂蚁
  找不到花粉的小蜜蜂
  那些在风中一瘸一拐的老阿婆
  也多么需要有人看见 有人献上悲悯的泪
  
  王忠友,1970年生于山东平度。已在《诗刊》《星星》《散文诗》等刊物发表作品多篇,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并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