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22期

卢卫平:“向下”与“向上”

作者:吴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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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说的“向下”与“向上”,指的是卢卫平诗歌中的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向下的,执著地固守着大地;另一个层面则是向上的,要向那崇高的灵的境界飞驰。这二者力的方向相反,但在他的诗歌中却有机地统一在一起。
  卢卫平宣称:“我的诗歌是向下的。这里的下,是乡下的下,是身份卑下的下,是高楼底下的下,是下里巴人的下……”这种向下的姿态是基于诗人的人文主义的理想。卢卫平始终在关注着社会的弱势群体,力图用内心充满人文关怀的光芒去照亮世界的暗夜。他的诗歌有相当一部分涉及到底层的生存现状。不过,他没有仅仅停留在底层生活场景的展览上。他深知,作为诗歌,面向底层的写作不应只是一种生存的吁求,它首先还应该是诗,也就是说,它应遵循诗的美学原则,用诗的方式去把握世界、去言说世界。
  卢卫平善于把生活中的原生态的东西加以提炼,予以象征化的处理,从而使平凡的意象散发出诗的光芒。城市的街道上簇拥的一群群打工的乡下女孩,照实写来未免直白,《在水果街碰见一群苹果》则把这一景象用苹果的意象暗示出来,使这群打工女孩子的神态、心理跃然纸上,融入了诗人对打工一族的发自内心的同情与深切的爱。社会上的黑煤矿、黑砖窑吞噬过多少民工的生命,作者没有直接描写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却抓住了“捕蝇纸”这一意象:
  捕蝇纸上落满苍蝇/这些黑苍蝇/这些没有户口的苍蝇/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梦想中的山珍海味/因为一张纸就咫尺天涯/我数不清多少苍蝇葬身纸上/我更数不清还有多少苍蝇在前赴后继这些乡下的苍蝇/他们至死也难以明白/这纸上的液汁看上去像蜜糖/怎么一沾着就是毒药
  
  (《捕蝇纸》)
  
  由于跳出了对现实中民工遭遇的具体场景的描述,“捕蝇纸”这一意象的后边就凝聚了深厚的悲剧内涵,不仅是对当下的中国的,而且是对不同时间不同地域的类似社会现象的概括。
  卢卫平说过:“诗歌是我的一棵树”,“我心怀悲悯,我向卑微的事物致敬。身处底层的人,沿着这棵树的指引,能走向高处,能看见蓝天。”这句话,明确地表明了卢卫平的“向下”与“向上”的内在联系。在呼伦贝尔草原,望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观景象,诗人触发了对底层人民的联想:
  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在黄昏的呼伦贝尔/被草深深打动/这些弱不禁风的草/这些见了羊就低头的草/这些一辈子离不开泥土的草/这些像我的乡亲一样卑微的草/手挽着手/竟然跟着太阳走到了天边
  
  (《呼伦贝尔》)
  
  在隐喻着底层人民遭遇与命运的诗行中,出现了“跟着太阳走到天边”这样明亮而辉煌的句子,不仅是对底层人民所蕴藏的力量与智慧的写照,更显示出诗歌对人的精神境界的一种提升。
  实际上,卢卫平在固守大地的同时,他始终有一种对天空的向往,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产:“我四岁时母亲教我数星星……/母亲说世上没有谁能数完天上的星星/没有谁不数错星星/没有星星会责怪数错它的人/数过星星的孩子不怕黑夜/星星在高处照看着黑夜的孩子”(《遗产》)正是母亲从小教导他的对浩渺星空的敬畏,他才写出了这首颇有深度的《在命运的暮色中》:
  在命运的暮色中/一个盲人在仰望天空/一个聋子在问盲人 看见了什么/盲人说 看见了星星∥聋子沿着盲人的方向望去/有星闪烁/聋子问 你是怎么看见的/盲人说坚持仰望/就有不灭的星在内心闪耀∥你听见星星在说什么/盲人问聋子/聋子说 星星正和我们的患难兄弟/哑巴在交谈/哑巴的手语告诉我/星星将引领我们走向光明的坦途
  这是一首带有浓重的寓言色彩的诗。盲人和聋子,他们尽管肉体的感官有缺陷,但他们依然能够凭心灵感官感应这个世界,这种特殊的感应能力是基于信仰与大爱:他们坚持仰望,坚持倾听,最终都获得了心灵的补偿。这是一种向上的灵性书写,强调的是精神境界的提升,即由欲望、情感层面向哲学、宗教层面的挺进,追求的是精神的终极关怀和对人性的深层体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