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23期
商略作品:兰风志(组诗)
作者:佚名
字体: 【大 中 小】
《兰风志》编纂手记
夜深了,深到无人处
只剩下文字里的海涛和长堤
岩石破碎。大海露出它的饥饿
古人们都从这泛黄的纸片里
走出来。他们都是一些飘逸有识的人
都有自袍子,扬起的长胡子
爱饮酒和作诗,爱在那贫乏的
山水里,凑上十处风景
冯雪湖是一例,谢文正公又是一例
我祜坐六楼,看墨黑的世界
用三小时,掌握了煎盐和晒盐的方法
掌握了制作盐板的方法
我用雪白的成,来认识人间的孤苦
我给你们丁潦和草荡
助你们生息和燃烧
我给你们桑、棉花、蹲鸱和菰首
愿你们不再饥饿和寒冷
我给你们鲻鱼、梅鱼、吐铁和兰风菜
来丰富你们在清朝的生活
我也给你们义庄,来掩埋
你们留在滩涂的骨肯
最后,我还要聆听你们的爱和恨
祈望你们繁衍更多的子孙
来和这大海的力量抗衡
鹦山志
冬夜下垂,柏油般黏稠的黑
包裹了人间灯火
湖边植物小心上升,去迎接滴落的星子
飞禽缩回它蛋壳的天地
在松月轩和鹦里新居
先祖的荣誉失踪于残缺的宗谱
只有雀鼠偶尔光顾
一阵风把屋前的湖水卷起
散开它夜晚的气雾
很多年了,死亡和变迁
佚落了明朝的诗句
而墙上经年的湿苔记不住
一个朝代远逝的背影
晚风里檐头碎裂,柳枝败枯
所有的历史和光荣
是被缓缓吹动的尘土
韩夏志
日光缓慢转移,雕刻窗棂
有一会儿,我听见了
陈旧的木头,一寸寸收缩它纤维的内心
这就能让我理解
为什么在三十年后
我重新站在这里
发现房屋小了,街巷也短了
但街巷在,时光就在
老人们像慢曲的最末几个音符
缓缓地移动,一个接一个消失
不再是曾经走投无路时的夺路而去
谁还能记得当年那些盐民、渔夫、身无分文的雇工?
被盐粒和血汗腌渍过的石板路
裸露着光滑暗红的肌肤
像他们年轻时,苦难中扭曲的脊背
千金湖志
杏花沉睡,雪潮流银
垂下了竹帘的窗轩,挡不住入侵的波光
拍击之声,助长了时光中的茅草
当我一觉醒来,发觉山体东移
曾写下的五言绝句都已佚去
只有月光,把礁石边的
波浪,照得透明发亮
如今是桑田返回了沧海
一切还在,却都已不在
头顶的船只,岛屿间漫游的孤兽
曾经的栋梁打造成远航的龙骨
寄居蟹敲打着胸腔和肋骨
像要从我失却心脏的空虚中
询问到一丝人间的痕迹
晚晴山房
——李叔同旧居
早年的阴霾,都留在山外一侧
我看到,阳光从山墙斜斜漏下
照在半畦芳草上
我确信,有一部分灵魂会因此醒来
先生不在,门虚掩着
经文躺在纸张上
一种严肃、清苦的信仰
因了波浪的拍击
年复一年,房子和台阶随着山体长高
直至我看到,湖的彼岸
草连着天际。看到1925年的春光
穿过了杨柳枝,晒在他那身
又潮又冷的旧外套上
枣园纪事
枣园,在横塘深处,被碧绿的榨菜叶包围着
在枣园东北,有一口小池塘
宽阔的石阶一直延伸到了它的内心
潘老师的耳很背,他不知道
我们想要了解些什么
他只重复一个故事——有两个烈士
在这里倒下,而另外两个逃脱了
他指着榨荒地里子虚乌有的河流
他说,有一个没有武器
就跳到河里,然后冲出了包围
隔了很久,我才听懂
——其中一个倒下的战士
因为大腿上中了一枪
然后跳入了池塘,但最后还是被救了上来
在第三天,死于失血过多
我低下头去看脚边的小池塘
想象他如何跳下去,而水花又被溅得很远
鲜血像雾气,从池塘底部开始弥漫
许多枣树看着他。缓慢地
从顶部落下叶子,秋天就要来了
从黄昏,从西边四塘河的落日尽头
现在枣树不多了,从原来的一百多棵
减少到现在的十九棵。烈士被忘却了
只是其中的一棵枣树上。吊上了一块白釉铁皮
——“枣树。古木保护,余姚市园林局”
而原来的屋宅,在那场小战役后
被荡平,只剩下六根立着的石柱
石柱崎岖,不整。一人多高
枣园如今被委托给村里的一户人家
他在所有可以空闲的泥土里都种上了榨菜
包括枣树下,和池塘边上
也许能够记得当时整个场景的
能够记住那颗射入战士大腿的子弹的
能够看到仆地后的挣扎和反抗的
能够看到短暂的死亡的
只有这些枣树和池塘了
——枣树在衰老,冬天里树干发黑,像铁
而池塘越来越小,像一只渐渐闭拢的眼睛
何兴酱园
蒙了尘的花格窗心,暗示
最后一班酱油船开走了许多年
门窗也紧闭了许多年
今日的灰尘覆盖着民国的灰尘
不仅仅是被遗弃或遗忘
还有上个世纪,破四旧时的铁锤和钢钎
砖窗和落日平行着
光线从镂花的砖瓦漏了出来
投射在另一侧的墙壁
之间,是沉浮的灰尘
翻腾起繁花的形状
似乎时光,正被砖窗一圈圈雕刻
马头墙
西下的落日,越过了马头墙
就给这一侧的院落洒下许多晦暗
这晦暗,会似水渍一般延伸,凝滞迟缓
投下了十吨铅的重量
当我经过阴影中的院落
在衣襟上不免会沾上这样的晦暗
它有苔藓的细微
砖瓦的灰白和石板的冰凉
有一刻,我甚至认为
南方的夜晚,月亮总是顺着
马头状的阶梯形墙
一格格地攀援,直至固定在
建筑顶部卷起的灰脊之上
沥三房
刚下过雨的水泥路
细细的白,干净。路边是沟
沟边是块开阔的空地
当晌午一过,尤其安静
我怀疑这安静的气息
来自干未经涂饰的青砖院墙
那些寻常的铜质门环
因太多的触摸而显得光滑圆润
撮合着几代人的体温
当庭院枯枝上蓦然响起
白头翁的白色鸣叫,擦亮了
案几陈列着的清代银器
庞大的民间商团早已搁浅于
杭州湾的泥泞滩涂
紧闭的厅堂还等待着
那一个在深夜叩响门环的归人
介 堂
晦暗,静止
雨刚停,石板是湿的
草还是绿的。江南的冬天,一点都不像冬天
屋檐下有风
把往事一点点吹成尘土
把杂草和芭蕉吹得一样肥大
塞满了整个精制的庭院
不起宗祠的香火早已散落在清朝末年
人和事件是窗框上
残留的削凿痕迹
我在微风里注视一堆孤单的衣架
那些蓝布长衫的人们早已走远
早春的村庄
暖一点了,山脉松动
泥土下的骨头
最初是山南,结缕草和狗牙根开始泛绿
禽鸟的声音一天吵过一天
而山沿的河水,因这星星点点的绿
更加清澈,展开绸缎一般的
弯曲和清凉
死去的人,从他倾斜的墓碑
滴下露水,像他开始说话
简洁而又短暂
植物身体里的颤抖和摩擦
向空气传递痒
这些痒,从所有事物的内核开始
混合着爱、生殖和欲望的秘密
推荐理由
耐读的诗更需要耐心地去读,这是《兰风志》给我的感觉。以人与建筑的历史入诗,似乎不多见,而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些物象之后的背景。它是人文、地理的,也是现实和历史的:是诗人看到、感到、想到的,更是诗人呼吸吐气之间就深爱并融为一体的;南方草长莺飞,物华天宝,能在这里活着、爱着并写诗,多么美好;至于这组诗的艺术特色,我先不说,留待读者去品味。需要提醒的是。诗中绵密细腻的文字、水草样缠人的细节,悠远而淡然的工笔刻画,谁若迷恋,谁可能就想留下回不来了。
——周所同
[诗人简介]商略,男,1970年出生,现居浙江余姚。80年代末开始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上海文学》、《江南》、《诗林》、《诗选刊》、《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等刊物。个别作品入选各种版本诗歌年选。著有诗集《南方书筒》、《南方地理志》,文史随笔集《遗物笔记》,人文地理随笔集《兰风志》,文史专著《江左豪族——余姚虞氏探源》。主编刊物《南方》(半年刊)。
诗观:通过寻访、阅读和思考,去发现历史和现实生活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