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7年第23期
许敏作品：稗草的脸(组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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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稗草的脸
久违了稗草你厮守的乡村
春天是个背绿色邮包的邮递员
他的帆布袋子里 也有你这枚谦卑的种子
阳光不停地与绿油油的禾苗交谈
你憋足劲 昂起头颅
像个成绩糟糕个头显眼的插班生
你终于知晓一株草和一棵庄稼的差别了
深夜蚱蜢附在你的茎上
抚慰你隐秘的苦痛 你是个寻不着家的孩子
恍惚中 我看见背书包的二哥
赤脚走在田埂上
也傻那些飞离屋檐的麻雀
惊慌 闪避 飞起 落下
一生抵达不了心的家园
我离开乡下后你依然俯身泥土
沉默的饥饿的胸膛是悲苦的
絮叨的无法理清的语言是悲苦的
就连吆喝的嗓音和泥浆里开花的浊水也是悲苦的
蓝天下 阳光如蜜 稻子们都在吮吸这热烈的蜜汁
只有你缄默着在盛夏的轰鸣里
悄然抖落一身冰凉的雨水
疼痛地被一双皲裂的大手连根拔除
目送一排排稻浪迅速地向远方涌去
一滴水的尘世
大牯牛低头饮洼里的浊水
小心地把口唇探进水里
来不及赶走水面上的蚊蚋
多少个混沌的夜晚
爷爷一声不吭 把草料续上
又返回嘴上那口忽明忽暗的烟锅
蟋蟀吟一堵缺了口的墙
和爷爷一样活得有耐心的还有一棵枣树
只是他们(它们)都已习惯不语
似场院里那个哑巴碌碡 彻底静下来
长时间蹲守脚下的裂隙
沉默到可以忘了自己 那冷却的石头里储存过多少盛夏丰盈的笑声 粗砺的肌肤风化成土 也风化成我的泪水 爷爷现在你的儿子和你一样习惯沉默 固守平淡的生活 并在大雪来临之前 收藏好刀镰 温一壶酒 就一行苍鹭 将孤独咽下 风从墙隙吹进来牛打了个寒战 母亲连忙用稻草将风堵上 大雪深处 我看到病树枝头的花朵 它们也是我身患癌症的亲人 胸口上烙着又宽又大的蹄印 多年来 我用体内珍藏的这滴墨水 书写对乡村连绵不绝的爱
池塘里的月光
这月光光着身子袒露一身的自 从柳树梢头望去 池塘里的月光 一如逡巡的女子在水上走来走去 这是我姐姐的月光十七岁离家子身在异乡 陌生的菖蒲和水草上找寻一只被月光惊起的红蜻蜓 这是我母亲的月光 从富裕的小城照进荒僻的丘陵 像戏文里任何一位月夜投奔爱情的女子 这是我祖母的月光 被三升苞谷摁进花轿 一只蝶在凄美的月下哭泣 悄悄飞远 这光着身子的月光 内心的情感不敢说出 袒露着一一身白 一个劲地在无字的水上奔跑
大雪覆盖的草垛
天降瑞雪 大雪把草垛掩埋
农历的大雪来得疯疯癫癫
清晨 祖母开门 与大雪撞十满怀
给牛栏抱草
给灶间铺上厚厚的麦秸
照看一个冬季的马厩
大雪覆盖的草垛 安安静静
稻草在西麦秸在东像只安详的绵羊
胯下有几处空洞 麻雀和其他一些弱小动物
挤在里面取暖 祖母不忍惊动
大雪掩埋下的草垛像是有过一次惊醒
那时祖母已经瞎了
心是一盏不朽的明灯
打水漂的薄瓦
一片薄瓦 飞起来 跳跃在江面上
夕阳寂然而落 平静的河湾 蜜蜂携油菜花轰响
打鱼的人在对岸撒网
妹妹提蓝走过埠头 赤足踩在青石板上
一路遗落滴血的晚霞和酸涩的爱情
一只大鸟 从江边的高树上骤然飞起
越过破旧的砖窑场苍凉的古塔
大船不停地翻动浊水打水漂的薄瓦一转眼沉入江心
晾衣绳上的露水
秋天的大野 我才刚刚读懂麻雀的爱
以及晾衣绳上静止的露珠
时光缓缓地搅动尘埃和河水
母亲把棉被抱去晾晒
秋虫在一枚草茎上歌唱它的祖国
翅上滑下一片阳光
棉被暖了 秋天深了
一匹马拉动的秋天
马车就快不堪重负了
马车强忍着不堪重负
一匹马拉动的秋天
——澄澈高远
蝴蝶停止飞翔 蚂蚁藏下辙印
琐屑的河水与柔软的心交接
阳光搬动沙子和鱼
我想喊住风——
嘁住内心那头倔强的驴子
村庄的围栏肯定跑在马车的前头
清晨 露珠转动
我被一只高飞的雁 呛出眼泪
斑斓的马车载着蔚蓝色的天空奔跑
我和父亲立在道旁——
一声不响地停下手中的活计
正午的斑鸠声
村庄在绿阴下蓄起一汪水来
阳光凝住不动
猫蹑手蹑脚向一只蝴蝶接近
香瓜卧在菜地散发诱人的香味 远山远了
斑鸠声落进院里 像清凉的井水穿过喉结
在正午的乡村听起来尤为亲切
榆树下的童年
坐在村口的榆阴下 回到童年
毛毛虫顺着一根清亮亮的丝垂下来
小风转动这枚小小的纺锤
一寸一寸缠绕摇摇欲坠的正午
两只蚂蚁在树下彳亍
榆树顶个苍郁的帽子
天空阔大 神秘湖水一样寂静
我一口气从树洞里掏出好几只背上撒满自斑的黑天牛
后来榆树倒下作了我姑姑的婚床
可它的根仍在我家乡的泥土里行走
土 尘
时光猛追过来——
我能识别那苦味
父亲坐在门槛上
母亲从菜地回来
在场院脱下布鞋
倾出硌脚的土粒
一阵风刮过来尘土飞扬
我又尝到了春天里黄土的涩涩苦味
一朵丝瓜花攀到架上
竹篱笆晃动
山晃动 河流晃动 云朵也晃动
一张小脸在晨曦中打开
我的目光是雾是浸透
指间是风 一阵猛刮 一阵咳嗽
一朵丝瓜花攀到架上
脑袋顶着朝阳
晨雾里有黄绸子飘动
女儿踮起脚尖
妻把灼热的目光收了回来
突然间 我的心和大地都有了隐秘的跳动
我们用什么感谢
牛蹄印里摇曳着一朵小花
那是晨风踩出来的
虫鸣月光霜降
一朵小花能用什么感谢呢
凡是牛啃食过的地方
青草更加茂盛
根根箭镞都射向天空
夕阳的晚宴凝聚悲伤
牛喘息着 好似肺部有病的母亲
受难也是一种美
你可以忽略它的尘世
一裸体的神在舞褴褛之歌
流水回到静止 火焰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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