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2期

雷平阳其人

作者:黄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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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雷平阳是1982年秋天在沙坝中学读高中时认识的,到今天已经整整25年了。
  当时的沙坝中学里只有两个工农兵大学生,其余的老师都是高中毕业或者师范毕业,看着两个工农兵大学生走过,学生们就会在后面悄悄指点说,这是大学生。学生们最高的奋斗目标就是考昭通师专,如果我们说今后想考师专,就会被其他人取笑说“也不看看头像还是脚像”。在觉得奋斗无望的时候,就互相鼓励说,星期天进城到师专去看看,感受一下什么是大学生活。
  在沙坝中学读书的人都不会忘记,秋季入学的时候,天气是阴沉沉的,校同里的泥浆随时可以漫上鞋口。秋日难得的阳光偶尔将路面照干。又很快被连绵不断的秋雨打湿。秋雨不停地下,有时可以下到月余不断。待秋雨下完,风也凉了,天也高了,草也黄了。
  昭通的冬天本来就冷,沙坝中学在一个半坡上,正当北风。那时的学生都很贫穷,吃的是苞谷饭,穿的是空心衣服,冷得灰嘴灰脸的。班主任老师便拿一个北京回风炉放在我们教室里,除了看书外,我们要做的另一件大事就是生火取暖,将学校地里苹果树上剪下来的树枝一抱一抱拣来,弄得教室里黑糊糊的。大家围炉夜话,讲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其实,除了师专外,我们几乎就不知道还有其他大学。我们的奋斗目标就是像学校的马老师一样早点吃月中桂的绿豆糕,晚点吃糖水鸡蛋。我们教室的楼上有一个初中班,楼上洒水扫地,水便顺了楼板的缝隙漏将下来,洒在我们的课本上。升火时,苹果树枝那呛人的黑烟便顺墙而上,弄得楼上硝烟弥漫,像农民熏野猪一样。每到夜晚,我们就围在火炉边,大声地唱歌,唱最多的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知音》《驮铃》,雷平阳最喜欢唱的是民间唱书《蟒蛇记》里有关光阴的歌谣,相信大家都听他唱过了。由于常守在炉子边烤火,人走过的地方,微风吹来,便有淡淡的烟味。
  当时的高中是读两年,到了二年级,就分为文理科,我们读的是文科,多数是理科学不好的,在高考成绩中,雷平阳的数学成绩不会超过30分。文科班其实只有十来个人,有四五个男生,全部来自农村;有七八个女生,清一色来自城里,在我们的眼中,每一个城里的女生都是天仙女。许多年后我们才发现,农村人能到沙坝读中学,已经是农村里优秀的了,而城里的同学到沙坝读书,已经是城里没有办法的下层阶级了。而就是这些城里的下层,都是我们只可仰视的高峰。雷平阳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好,便有女生请他抄歌,抄幸福的花儿迎风开放,爱情的鸟儿展翅飞翔,他们的关系便发生发展成那种很特别的关系。我要说的是,在最艰苦的这一段时光里有爱情,在这最艰苦的地方也有诗歌。雷平阳在这个时期开始诗歌创作,但谁也没有想到穿对襟衣服的雷平阳会走这么远,当时的语文老师不喜欢他的诗歌,经常在课堂上表扬他的书法批评他的作文。有时,决定人的命运的就仅仅是一点长期坚持的业余爱好。据我所知,雷平阳的诗歌创作就是在沙坝中学围墙外的坟包上和苞谷林里开始的。雷平阳将他写的诗歌拿给我们看,我们都说写得好,其实好不好我们也不知道。十多年后我在昆明西郊一个叫二十八公里的地方见到雷平阳,他买了许多椒盐饼在办公室里就着开水吃,说是怀念沙坝中学的那一段时光。
  1983年沙坝中学毕业后,雷平阳考上了昭通师专学中文,穿着由天蓝色的对襟衣服变成了草绿色的军衣,继续写诗,当上了文学社长。开始在当地的几家刊物上发表一些诗歌,那时又正是文学非常热闹的时代,在地方上便有些名气。雷平阳经常讲起师专有个老师讲到“西出阳关无故人”时,在课堂上反复唱,唱着唱着就泪流满面,学生们也跟着泪流满面。师专毕业后,由于跟一个女生谈恋爱,他分到了盐津县,字写得好,又会写一点东西,就进了县委办。按常理说,在县委办,应该是洞明世事,练达人情,当官从政的地方。但雷平阳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读名著和写诗上,上山下乡,走村串寨,走完了全县的八十多个行政村,创办了一份油印诗刊《山里人》。1986年秋天,我在昆明读书,他到昆明档案馆查资料,那是他第一次到昆明,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开眼界,还在路上就写下“出了昭通,路就平了”的诗句。几个大笔记本上写满了诗篇。盐津的山、盐津的水、盐津的人、那被风吹翻的吊桥、那守着江水的渔夫、那凄凉而忧伤的号子、那黑夜里在窗子上炸响的巨雷,进入了他的诗歌。当时没有手机,电话也不方便,在昆明三个月时间,我亲眼见他为等女友的信等得憔悴、发狂。对于昆明,除了喜欢昆明吹面不寒的风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半年后放假,我到了他工作的盐津县城,具体时间是1987年的7月,天气热得“闭气”,一到县政府我就开始问雷平阳住在什么地方,我以为应该每个人都晓得他,殊不知连问几个人都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雷平阳是干什么的,我就有些泄气,开始从值班室起一间一间地问。在盐津两天,我见到了他在盛名之下的辛酸,也感受了作为同学和弟兄之间世俗的温暖。在盐津县这几年。正是诗歌的浪潮风起云涌的时候,几乎在昭通所有的县都有他的写诗的朋友。他一到昭通。多数时间呆在两街二楼的木板房里,就有万声平、陶永平等人在冉旗的宿舍里出没。冉旗准备了许多大碗,每一次都用面条招待大家,几个人成立的诗社也就叫《大家》,在这里我认识了许多十分善良和单纯的朋友,陈衍强、周富强等人。
  雷平阳在昭通工作了一段时间,时间不长,一年左右,便被几个吸大烟筒的人弄到了昆明,在昆明的时间转眼又是十多年了,在人山人海的都市里,我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家的感觉。故乡的亲人都指望在昆明的雷平阳对自己有所帮助,其实,在许多时候我们都是爱莫能助,我在他的作品里,读出了他的无奈和困惑。我有八年时间没有到昆明,天天在昭通的大山大水之间跑,我怎么就没有发现那些针尖上的蜂蜜呢?而在这八年的时间,雷平阳成了普洱茶专家,写出了一大批厚重的作品,从二十八公里到省建,从《大家》到《滇池》,最后在翠湖边定居下来。从悲天河到翠湖,我们可以想见他付出了些什么。
  地方越大,人情味就越淡。回望家园,便会产生一阵一阵的乡愁。在昭通的时候以为出了昭通路就平了,走了许多路后成了飘飞的风筝,由此他写下了一大批有关家园的诗歌。《只爱一个地方》和《背着母亲上山冈》等诗歌的出现一,感动了许多人,我是在书店里一翻就记住的。我一直在想,他作品中的家同也是经过时间过滤了的家园,和现实中的家园是有一定距离的。成都的一个女教师在看了雷平阳的作品后,打电话到昭通电视台询问,昭通能不能找到事做,这个地方太美了。其实,这里哪有四川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