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3期

“火车”上的生命时空状态

作者:张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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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早在题为《某年,某个黄昏,某少年》的诗作中,盘妙彬就营造了一幅特定的图景:少年在某一年走下山坡,在黄昏坐火车离去,并在另一个黎明出现。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反复刻画少年形象,至少可以体现一种“未成熟”心态,而其流浪的情怀在实质上是一种渴望的意识。毫无疑问,“火车”会负载这一切呼啸前行。不过,在那些充分展示盘妙彬创作实绩的作品中,“火车”却是诗人钟爱的意象,其出现频率之高,表明它包容的涵义会远远超过其实指本身。
  
  小镇有它的宋朝,在乱世的一隅,安定的
  高山上
  我有自己的明月, 自己的火车
  日落始于山脚,一直爬往傍晚七点的小镇,
  上山的路轨烧红
  ——《现实分成了两个》
  
  在这样的叙述中,属于“自己的火车”是小镇与世界之间的交流之物,同时,也是可以将“现实”分成两个的前提:“明月”永远“初照人”,即使在遥远的小镇;但“火车”却并非如此,它所连接的往往是更为遥远的地方,因而,无沦是山下山下,还是眼前与远方,现实的分割就在于“火车”之于偏远小镇固有状态之间的“张力”。
  既然“火车”负载了一种渴望,那么,所谓少年的流浪也就具有了生命意识。多年以来,盘妙彬总是在其创作中书写着离别中的追求与惆怅,这是一位植根故乡很深的诗人,他的理想可以借助“火车”一类的意象辗转而出,然而,为了能够“住在看得见远桥的地方,哎呀我要飞跃”,他必须要承担另一层次:意义上的“丧失”,为此,他以“人间雀”为题不无深情的写道:“我没有收回自己的心,也没能收问自己的身体”。显然,盘妙彬要以此重现某种近乎“古别离”式的场景,并在此过程中体验诸如“火车”上的生命状态。不过,这种体验始终是“载不动,许多愁”的,不仅如此,它也常常会在诗意的延展中呈现另外引人瞩目的结构意识。我们看他的一首名为《大理在,大理不在》的短诗:
  
  大理的面貌,正是出浴的新娘
  我在告辞,今夜我不在这里,今夜一个皇
  帝光临
  他和我分开,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我们反复争夺一个肉体,一个大理
  此地风月,此地山水,此地我在是有,少我
  是无
  一只金表停了,一只黑蚂蚁在路上
  一座古城,一只海,三个塔,几点苍山
  一个大理住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一个走了,一个在小国做王
  
  对于这样一组“离去/莅临”的结构,笔者始终坚持“争夺一个肉体”为我们提供的信息:“我”和“他”没有分别,不过是一个人之两面,灵魂的两面;“我”离去了,但“记忆”却永存在这里,这是“我”和“他”的关系,也是一些关于“有无”的存在观念。而这种观念的无限放大,即成为盘妙彬诗歌巾特有的时空状态。
  
  二
  
  所谓盘妙彬诗歌中的“时空状态’’首先应当是一种“地理意识”,这位广西诗人多年来一直执著于“故乡的视角”向外俯视,“西江”、“三省交界的铁架桥”、“山冈与小镇”,还有数不清的地理名词作为呼应……当一列列“火车”疾驰而过,一幅幅“时空广阔”的画卷就从诗人的笔下旁逸斜出。
  盘妙彬笔下的“地理”无疑如他的同题诗《广阔更大》一样眼界宽广,正如他曾在诗中写过“我对来到阳台的人说,放眼望去皆是我的,包括/大江尽头,半个天空,从此往西的罗马和巴黎”,盘妙彬将广阔的空间进行短暂的时间化合,“广大呀,我的一分有六十秒的广阔”,这使其可以使用漫游的笔法纵横于历史和现实、东南西北任意一个角落。即使“时间岔去另·边”之后,“一条河同时间一样,它们违背了我们”,但那种遨游过程中近乎凌空蹈虚的情怀却始终是诗人出手大气磅礴的重要原因。
  尽管,盘妙彬的诗歌在某一场景下可以被视为足一种“宏大叙述”,但是,由于自我的不断介入造就了这种叙述本身的生命意识——或许,盘妙彬在历史和现实时空中的遨游,就已经预设出他的丰体情怀和人性化色彩,至于可以在尽情徜徉中流露出并不生涩的自我,只足“诗与人”之写作观念互为表里、相得益彰的必然结果。
  短诗《筑电站》虽然属于盘妙彬“地理范畴”中的一首,但却由于其包含了“牛命”而引人掩卷深思:“1900年的下游,某一个未知的时间,地点/筑一座电站/不知道水是否知道,不知道水知道后痛苦不痛苦/石头知道了,它们集体下沉//新闻是兴奋的,报道一篇又一篇,但没有鱼的发言/鱼关在一只人笼子,鱼说,我看不到光//1900年的上游,鱼和渔夫依然故我/鱼说,我可以被煮/渔夫说,我可以下网,鱼一二三四五”。这里,诗人的冷静几乎达到了“压抑”的状态,他只是想质询“水”、“石”特别足“鱼”的感受——一切源于自然的事物因为自然的丧失而无可奈何,但相对于“水”与“石”知晓一切后的宿命论而言,“鱼”的没有声音和最终的“欲言却止”,无疑是最具反讽意味的:“看小到光”表明失去了水的澄明;“可以被煮”表明一种生存的态度,但可悲的是这种生存不能自由自在,那只“大笼子”圈走了往日的生机,所幸在上游,还留存着一种生命的本真。这种拟人的方式当然不足为奇,然而,它却会在叩问生命乃至人文环境的时候,显示诗人自身的一种认知方式。
  如果说在广阔的时空场景中描述一种生命状态,常常会由于其背景的深远而湮没其中,那么,盘妙彬更多的时候赋予的生命意义在于一种“缓慢”以及由此滋生出来惬意与怡然自得。《半日之有》对于诗人而言,虽“我只有半日,久居者除非神仙”,却由于眼前关乎竹子的“景”与“像”而呈现出一派儒雅、淡泊的气象。“半日”拥有的一切在于一种挽留时淡淡的情绪,即使微有遗憾和伤感,但却从没失去自己稳重的“尺度”。因而,由此推延下去,盘妙彬诗歌的生命意识就可以理解为如何“归于自然”之后,和现代生活快节奏相异的“缓慢的真。”
  与疾速行驶的“火车”相比,“缓慢”或许是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之中,缓慢的感觉只是一个偶然的瞬间:“片刻的宁静,花掉从前二十年”,盘妙彬将《过眼烟云》迅速的“耗尽”之后,“缓慢”或许已经包含了无限的时光,于是,“江山闲,我们慢”,当“火车”负载着生命迁徙到别处,“让一条河生活在别处/让看不见的看见,像三百年前,像三百年后”,这种“慢”就从另外一面找到了自己的指代意蕴。
  
  三
  
  由于“表意的焦虑”,盘妙彬的诗歌创作在语言和形式上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当然,这种现象在某种程度上也应当归属于“时空广阔”传达的结果。透过那些密集的意象和补充的句式,盘妙彬的诗歌往往以“拥挤”的意象进行诗行排序,在已经列举的《大理在,大理不在》、《一阵风吹走他的重》等作品中,密集总是源于一种表达的渴望。不过,作为一位深知“带着镣铐跳舞”的诗人,盘妙彬自然明了一位诗人应有特征的“度”:一个有潜质的诗人必须让人知道他的特点,但特点在某种意义上也很容易走向他的缺点。为此,盘妙彬总是期待在长长的诗句中加入标点和顺序的颠倒,从而以一种意犹未尽和跳跃的节奏缓解诗歌句式上的紧张感。
  阅读盘妙彬的诗,尤其在那些精心打造的句子之中,读者似乎义再次感受到一种“民歌体的成分”:在那些跳跃而又富于节奏感的句子中,比如强调“在”与“不在”问重复和押韵,都令人感受到外在的形式和内在结构结合后萌生的力量:“去看看大海,想去的时候就去/就一个人/让大海只看到一个人/……/遇上下着小雨/你把手中的伞打开/让大海看到你/又看它来了/让大海感到,它再大/在这个时候/只要一把小伞/也够了”(《去看看大海》)在这些简短、急促又反复出现几个惯常意象的诗句中,盘妙彬将“看大海”化为“大海看”,将“海”囊括于“雨伞”之中;这仍然是一个关于“时空”的结构,但却由于其自我的拯救意识而衍生出某种独特的风味。
  除此之外,诗意的古典也是盘妙彬愿意表达的方式:《江山闲》、《人间雀》的诗名,梦回唐宋与“锦绣河山”的憧憬,盘妙彬乐此不疲的展现一个诗人的“微观地理学”。当“一张脸在疾驰的时光中一闪一闪/油菜花开,原野上火车突突前行”,在盘妙彬的“窗外,身外,俗世中一日”装进“心中的万水千山”,诗人已在成为一只“人间雀”的过程中,拥有自己的“发动机”,这是一个行吟者喜欢的表达方式,并最终在“火车”的行进中汇成一曲曲动人的生命时空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