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4期
写给母亲（组诗）
作者：盛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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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永明，1972年1月出生，江苏昆山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1992年就读鲁迅文学院。先后在《诗刊》《儿童文学》《星星》《扬子江》《萌芽>等杂志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两部，作品多有获奖并收入选本。
—个人的祷告
赶往医院的路上，教堂只留一个顶
尖得可以戳破天，我的信念一阵一阵抽搐
暗黑色的夜。在前方妖孽我的魂魄
风跌宕起伏，母亲正在手术台上
神灵张开嘴巴，努力做成保佑的姿态
巨大的幻影挂在半空，我摊开双手
只看到整个身子在下坠，烛台上的灯
吞没了最后一丝亮光，生与死叠在秒针上
我要与乌龟赛跑，小白兔不能睡觉
我奋力追寻夸父，自信撑不住夕阳的坠落
黑夜密集，堵住了唯一的一条生路
绿色通道结节缩小，只留一口气在呼吸
我以闪电的速度，劈开亲人的泪水
下跪，紧紧拽住上帝拂袖远去的背影
悲伤彻底跌进黑夜，窒息漫过我的全身
娘坐在了轮椅上
娘坐在了轮椅上
蜷缩着庞大的身躯
压迫着儿女们
难以自拔的悲伤
生了根的病魔
撕咬着娘粗壮的腿脚
再也无法站在田头
眺望油菜花
开放春天
能扛一百斤米下船
挑八十斤蘑菇走十里地
在苏州河放船三天三夜
当了十二年妇女队长
获得劳动竞赛第一名
受到人民公社嘉奖的娘
怎么就坐在轮椅上
一动不动了
娘说人的力气是用不完的
睡一夜就会生出来
可娘已睡了一百多天了
咋还没有力气呢?
娘，你是不是给自己留着
天堂路上没人搀你
娘，我要你站起来
孙子在幼儿园门口等着你去接呀
儿子的新家要你去操持
外婆坟头正等着你去祭扫
你答应给八十岁的爷爷祝寿
你一生的信誉哪里去了
娘，你不能坐着不起来呀
娘坐在了轮椅上
碾碎了全家人的幸福
我看到看不见的娘
我看到看不见的娘
坐在轮椅上
搬动自己浮肿的双脚
一步一步走进
我流泪的心窝里
等待上帝开门
我看到看不见的娘
满脸饱和的微笑
与阳光一同升起
在一个黑漆漆的梦夜里
触摸不到
我看到看不见的娘
被记忆雕刻成影子
嵌在我孤独的生命线上
还有巨大的悲伤
拍打我的肩膀
我看到看不见的娘
在寂静的角落里
听我哭泣的脚步声
半夜回家
买了一辆汽车之后
回家的路明显缩短了
家是一条无法割断的血脉
此刻，时间和路程
阻挡不了我思念的步伐
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家被重重夜色包裹起来
窗口的灯光已经熄灭五年了
陌生的锁孔强烈拒绝我的插入
我和家对峙在黑夜里
大家都没有说话
我的家怎么不理我了?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鸦雀无声
床头柜上的闹钟纹丝不动
井台上边只剩一根吊水桶的绳子
蹲在屋檐下的那只狗
是不是都让娘给带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客堂里
伤感从房顶上卸下来
寒冷从脚底下冒上来
它们一起袭击我的疼痛
还有墙上母亲的遗像
我站在家的中央
找不到一扇可以进去的门
娘，我们来看你了
娘，我们来看你了
冰冷的墓碑湿漉漉的
是被昨夜的一场雨淋的
还是你一直浸泡在泪水之中?
尘土积聚的祭台
覆盖了一年的思念
娘，我们都来了——
嗷嗷待哺、摸不着你的胳膊睡不着觉
如今已上五年级的孙子来看你了
陪你走完最后一段人生
哭干泪水耗尽心血的女儿来看你了
四处求医磨穿了脚底
无能为力的儿子来看你了
还有你的女婿、媳妇……
娘，我们给你带你喜欢吃的
香蕉苹果、饼干话梅、酥糖糕点
还给你带了很多钱
这是儿女们孝敬你的
你就不要再舍不得
娘，你一生节衣缩食
从你牙缝里挤出来的新房子
我们已住了二十多年
现在却让你一个人住在
巴掌大的墓穴里孤独度日
泪水难以洗刷
儿女心中的内疚呀
娘，我们都站在你面前
你也看一眼我们吧
不要让儿女自来一趟，把思念拉得更长
母亲留下的一块表
母亲的手表
一直走到现在
我以为停下来后
母亲就不属于手表了
可手表铆足了劲
赶在我前面
我不敢拿出来看
光洁的表面
准确的时间越走越远
要我忘记母亲
走过的坎坷岁月
母亲留下的一块表
与时间已经无关
它走动的都是我的悲伤
分分秒秒剌痛
我的心窝
母亲什么都不留
为何要留下时间给我
孤独让我憎恨时间
思念让时间
缠绕我 窒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