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4期
浮生（组诗）
作者：霜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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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没有人注意到一棵蒲公英。在山间就是一粒最小的斑点，和更多不知名的草木们一起
蔓延成了这满山的青翠。
因为寂静，我会把眼前的这一切比喻成
一幅宽大的画卷。即使
有风的时候，它们微微摇曳，
到处浮动着悉悉牵的声响。
我想象不出一棵蒲公英从少年
到白头。究竟有多远。
当我轻轻吹一口气，它轻轻地散开。
而我并没有打扰这棵蒲公英的生活——
它就是寂静的一部分，也是风的一部分
发如雪
这么快，奶奶离去已经四年了
从我记事起，她的模样就几乎从没变过
那上衣的灰，那满头的白
覆盖了我二十多年的记忆
在她的身边，我总是很难注意到
那些不动声色的变化
我上小学的时候她还能下地干活
那时她也像母亲那样风风火火
后来就只是在家做做饭，出去晒晒太阳
最后她再也离不开那张床
直到那个明亮的秋天她死去
秋天，去了又回来，我又想起了她
想起那片多年来的雪白。我想
一个人的消失就像一场雪的融化
是那样自然而然，干干净净
浮 生
一茬小麦紧跟一茬玉米。草绿了又黄
收获的人在秋天离开
春天他变成一座新坟又回来
一个老人的记忆还能有多长
多少有关或无关的名字
团结在一条道路里上升
只有大地敞开着最后的见证
仿佛一场巨大的合唱
你也是一粒尘埃，没有方向，无从落定
夜 空
黄昏，星辰开始次第浮现
一个人坐在山中，恍惚是童年
偎在奶奶的身边
“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
从我最近的亲人开始辨认，数数
我慢慢迷失于更多的星辰
更多的星辰已经挂满了夜空
我知道还有更多的星
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是离它们太远的一颗小星
挂在最近的那片黑暗中
夜深了，我起身退去
这个夜晚也要带着这么多灯光
熄灭。这个夜晚正在过去
仿佛我，正走向我的中年
诺 言
多年以后，可能我已无力再来爱你
一条河流在为你喧响。我能把握的仅仅
是它的方向。但它不会抵达你。一条河
流在充满悬念的路上。多年以后
它可能早已被无数的石头撕裂
已变得分敞，迟缓
它正慢慢枯竭。在泥土里不断地渗透
多年以后，我老了。而我的爱比我老得更早
我知道就要准备好了——
它正等待着我回溯的骨头
告 别
四周静了下来。匆忙的行人
成为你背后稀疏的雨帘
南风吹起你的长发和衣衫
那一刻你显得多么柔弱
“我走了。”顷刻溶解于暮色中的人群
我依然留在原地。仿佛一个突兀的稻草人
要把最后的田地
守在这黄昏的画面里
而天色渐暗，人群淡去
我像一个迷失的黑点
被带走，被轻轻抹去
我想起那天离别的情形
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背景
来把持自己
木 匠
一个木匠就是他手中的那些
锯子、刨子、斧子和凿子
就是一些长牙齿的木头
在木头之间建设、穿梭
每一件精良的家具是他一个个的诱惑
他深陷于手上的活儿
为此精益求精
凭着手艺，他走遍了家乡，也走过异乡
从一棵树到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把椅子或者
一扇门……他不停地穿过一扇扇门
回到模糊不清的木头中来
或者说。他从未曾离开
如今他老了。眼前的工具已经落满灰尘
他就像一把闲置的椅子
静静坐在那里。或者一棵树
一个冬天里的稻草人
原 谅
原谅和我唱对台戏的人
原谅挖我墙角的人，抢我饭碗的人
原谅欺骗我的人。暗中
使绊子的人。也原谅
那些诅咒过我的，恨过我的
和还在恨着我的人。都原谅他们
也原谅我的躁动、偏执和迷失
所有的
没有避开的过错
过了三十岁，生活的重心
开始向背后移动
如果还有一些芒刺和皱褶
让我轻轻地，将它们一一抚平
好让我再一次
铺放好我完整的一生
树木在阳光里走过
树木在阳光里走过
轻轻地，听不见声音
你看到一棵行走的树
阳光是让它迷失的方向
一棵行走的树不住地
往前望望，再往后望望
它只看到它身后的
影子，像一面碎裂的黑镜子
成为它脚下唯一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