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9期

收割机已经开到了眼前(外一首)组诗

作者:江 非等

字体: 【


  收割机已经开到了眼前
  这片熟透的麦子已经被推倒了一大片
  这片熟透的麦子被全部推倒后
  剩下的就会只有这片尚未吃饱的麦田
  收割机已经开到了眼前
  这片熟透的麦子已经被砍倒了一大片
  这片熟透的麦子被全部砍倒后
  剩下的麦穗就有几只等候已久的麻雀弯腰拾捡
  就有麻雀成群地落在田埂上,干渠边
  几株白杨高大的枝叶的后面
  在那儿乐,在那儿看,在那儿
  喊:收割机已经开到了眼前
  啊,巨大的收割机已经开到了你们的眼前
  
  外祖父
  有一年我看见他在那儿搓草绳
  从我的房顶上,看见他在那儿搓草绳
  他坐在一捆秋天的稻草上,使劲
  弯腰,把那些贫穷的稻草
  搓在一起
  他的裤子都脏了
  脸也脏了
  一只手不停地搓在
  另一只手上
  一片落叶,不停地拍在他的背后
  拍打着他的脸膛
  世界辽阔的阴影,和世界巨大的时光
  在他的身旁,堆积
  拉长。有一些
  在他的左边缓缓流淌
  从我的房顶上
  看见他不停地晃动的另一只臂膀
  多年前,他不停晃动的另一只臂膀
  那儿却是一片空白、静止的夕光
  
  背着母亲上高山  雷平阳
  
  背着母亲上高山,让她看看
  她困顿了一生的地盘。真的。那只是
  一块弹丸之地,在几株白杨树之间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儿子,小如虚空
  像一张蚂蚁的脸,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
  我们站在高山之巅,顺着天空往下看
  母亲没找到她刚栽下的那些青菜
  我的焦虑则布满了白杨之外的空间
  没有边际的小,扩散着,像古老的时光
  一次次排练的恩怨,恒久而简单
  
  马嚼夜草的声音  北 野
  
  马嚼夜草的声音
  和远处火车隐隐的轰鸣
  使我的水缸和诗行微微颤抖
  
  这正是我渴望已久的生活啊
  葵花包围的庄园里 夜夜都有
  狗看星星的宁静
  
  我还需要什么
  假如我的爱人就在身旁
  孩子们在梦里睡得正香
  
  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邮局
  隔三岔五送来一两个
  手写的邮包
  
  绝顶之旅  绿 原
  
  (上)
  目标:就在眼前
  掩映于云雾深处
  如灯塔孤立
  在茫茫大海的禁区;
  诱惑向希望放射着光芒;
  道路:就在脚下
  蜿蜒于将由他一人走出来
  再没有别人走过的山坳;
  懦怯向勇气发出了呼吁。
  一切装备齐全:
  手杖,钉鞋,绳索
  水,干粮,氧气瓶
  以及拜托后来者转交的一封
  家书。唯一不知有没有的是
  比这一切更重要的
  对于目标的信仰和
  对于道路的觉悟。
  面对顶峰嵯峨
  脚踏山坳崎岖
  敢不敢跨出第一步?
  不能说“我不敢!”
  能不能坚持到底?
  不敢说“我不能!”
  和一无所见的匍匐者相比
  不得不欣幸自己是
  绝顶的仰望者——
  即令年龄幼稚
  季节荒芜,即令
  没有儿时幻想中的
  匕首,花朵和星宿,即令
  道路再险,目标再远,任务再难
  安全系数等于零也要
  一里两里,一步两步以至
  一寸两寸地向前向上爬去:
  不达目标,誓不停驻!
  于是云端里白发巨人
  低头弯腰说道:
  有种的,就来吧!
  
  (中)
  在近乎垂直的滑溜的陡坡上
  像蜥蜴一样,贴着地面
  向前向上爬着,不知喘了
  多少口气,不知出了
  多少身汗……路旁偶尔出现
  一个枯桩似的东西:那不是
  枯桩,是人的
  骷髅,先行者的
  骷髅(没有爬到目标
  但快到了,却慢慢
  倒了下来)。作为
  唯一的后来者,竟没有
  惊讶,更没有
  恐惧,凭借地心引力。外加
  天空的狂风支持着,终于
  没有倒下来,滚下去,终于
  爬着爬到了一个
  平坦而不宽阔的荒丘。
  尽管左右顾盼,上下眺望:
  左边夕阳把岩壁烧得通红
  右边苍鹰飞翔和羚羊攀登
  构成活动的量天丁字尺:
  上面顶峰如巨指从云雾伸出,
  下面是几千寻的悬崖和深谷
  有风筝有炊烟有田亩
  代表平安人类奉劝:
  “你爬得够高了
  不能再往上爬了
  上面什么也没有……”
  无奈目标引诱依旧。
  道路鼓舞依旧;
  幸喜幼稚年龄成熟,
  荒芜季节丰收;
  和一无所知的仰望者相比
  不得不骄傲自己是
  绝顶的攀登者——
  站在峭拔而滑溜的陡坡上
  仰望顶峰
  决不回头!
  
  (下)
  爬走了白昼,还在爬
  爬走了黑夜,还在爬
  爬走了苍鹰,还在爬
  爬走了羚羊,还在爬
  爬到没有了一切除了自己除了
  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除了
  自己最后一点无从
  发挥的力量还在爬还在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古人的豪言壮语
  的激励下继续爬着,终于爬到
  一个自己从没有来过、先行者
  也没有来过的
  地点:那不过是一个
  古怪而又平凡的
  光秃秃的土墩:难道
  这就是目标?这就是
  道路的终极?原来
  在凛冽与崎岖的包围中
  在颓唐与兴奋的交错里
  在气馁与倨傲的夹攻下
  自己已经意外地成为
  绝顶的抵达者。然而,与
  一无所获的攀登者相比
  自己,怎么回事?竟毫无
  征服者的雅兴。反倒:
  不得不失望,失望于
  目标达到了
  道路走完了;
  不得不战栗,战栗于
  希望暗淡了
  勇气消沉了:
  不得不愤怒,愤怒于
  只有回头,只有
  走回头路——但又
  不愿意,不甘心,不肯
  回头,不肯走回头路,于是
  茫然沦入孤独以致
  不知孤独为何物而无意成为
  没有并肩者的顶峰之王:于是
  肃立于将尽的夜色
  化为石头,造型如
  以大地为基座的一尊雕像
  不再仰望,不再攀登,不再梦想
  从而迎着第一缕阳光
  进入了
  永恒。
  
  欢乐颂——听贝多芬交响乐  刘立云
  
  镭光闪现。感谢你为我搬来这架梯子
  感谢你为我搬来这架黄金的梯子,和白银的
  梯子,而此刻我们的城市正陷入一场大火
  有一种东西开始向四处蔓延,但我庆幸我还能
  拨开头顶的那片乌云,有了向上的欲望
  必须进行抵抗!就像用鲜花去抵抗
  枪刺,用砂石去抵抗台风和海啸。用贝多芬
  聋去的一只耳朵,去抵抗世界强大的噪音
  就像开进我们这座营院的那一队防化兵
  他们坚壁清野,开始用战争去抵抗战争
  就像我此刻正站在《第九交响曲》的梯子上
  攀登,再攀登,并在长笛、圆号和低音鼓
  搭建的梯级上,屏声敛气,用掌心点燃一支支
  蜡烛。火光就这样跳跃起来,温暖地
  跳跃起来,时间收拢的翅膀。重又张开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