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12期

诗人随笔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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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皱巴巴的新军服。我用这种方式,离开了土地与家乡,告别了亲人和过去。
  一辆闷罐车吞吐着白烟,不舍昼夜,一路向南飞奔。我不时扒在门缝往外看。远处的灯火、田野、村镇、山水变得新鲜而陌生。我知道是去江西。但江西在哪儿我不知道。江西有多远我也不知道。中国原来这么大,三天三夜,还没走到边。
  在龙虎山下,我有幸当了一名通信员。最得意的,是能够骑摩托(那时候叫电驴子)。更得意的,是每天接触大量的报纸、杂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些文学刊物相继创刊或复刊。有些是限量发行。我们通信班有一个收发室,每人有一张办公桌,与只能趴在床铺上写信的战友相比,可谓得天独厚。
  当通信员的另一大好处,是外出的机会多。每到一地,我都要到书店去搜寻。见到喜欢的书,即便借钱也要买下,走时还不忘嘱咐店员一句:下次来了名著,一定给我留着。那时,附近乡镇的供销社都有一两组柜台用来摆放书籍,那里的店员我都熟悉。
  看书,成了我最大的嗜好。读自己喜爱的书,我体会到了一棵营养不良的青苗吸收阳光和雨露的欣喜。这时我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大。在不知不觉中,我与文学结缘。一本本笔记本,一本本剪报,一本本日记,让我与文学一点点接近。
  八十年代初。是改革的大潮,思想解放的大潮,也是文学的大潮。据说在大街上随便扔颗石子。掉下来准砸在一位文学青年的脑袋上。部队当然也不例外。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位文学发烧友,偷偷拉上营部打字室厚厚的窗帘,像当年的地下党油印《挺进报》那样,油印我们自办的第一份刊物——《晨曦》。稿子凑齐了,尚缺一个“发刊辞”。“主编”让我写首诗充数。我稍加思索,一首激情澎湃的小诗一挥而就。这大概是我写的第一首诗。那时我的文学理想是写小说。
  那个年代。各类文学创作刊授班、函授班遍地开花。我第一次上的是文学青年函授班。我的辅导老师在一次回信中说:可以肯定,通过你的努力,将来定能成为一个有影响的诗作者。就冲这句话,我差点要前往一千多里外的温州去当面给他鞠躬。我疯了,没日没夜地写,见到什么都想写,有一天竟一连写了八首诗。
  1985年,我第一次收到了福州军区《前线报》的用稿通知。那张巴掌大的普通信笺,被我像圣旨一样装进贴身的口袋。后来,我的诗歌相继在《空军报》等军内外报刊发表。我隐约感到,诗歌的大门已经向我敞开,我郑重地定下了人生目标:四十岁之前,出一本诗集。
  1988年。我结婚了。第二年生了女儿。随之而来的,是全民经商热,举国下海潮。部队领导认为我有“经济”头脑,授意我办了一家小型服装厂。
  诗歌梦。我心甘情愿地放下了。我的理由很充分:很多已成名的诗人都下海了,何况我这无名小卒:我可以喝西北风,但不能让我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也跟着我喝西北风:在我成家的当年,在我刚刚有能力尽儿子的孝道时,我的父亲便离我而去。为我留下了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在母亲身上,我不能再留下这样的遗憾;当兵多年,我的钱都用在了买书、订杂志、上诗歌刊授班上,结婚时花的几千块钱。是姐姐和哥哥们给凑的,我也是个男子汉,不能再花他们的钱。
  我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厂长,一个商人。三年后转业到地方,完成了从军人到老百姓的过渡,老子、妻子、孩子,房子、票子……我像一叶浮萍,在湍急的水流里打转,一漂就是十多年。在路上遇到从前的战友或熟人,他们常常会问我:老姚还写吗?我坦然地笑笑,摇摇头:早就不写了。
  2003年春天,那场突如其来的“非典”,让我再次经历了一次人生的急转弯。救护车的警报不时响起,全城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从春到夏,我不愿和任何人交谈,不想做任何事。我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人,跑到郊外的田野里与夕阳对话。坐在大树底下解读蝉鸣,在月亮下面独步徘徊,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抽烟。经过无数次心灵的拷问,我终于想明白:人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过程,既不辉煌,也不壮丽。平平淡淡才是真。踏踏实实地干好—件事、干成一件事已很不容易。人生无所谓成与败、得与失,最终都要站在上帝面前,接受审判。这个上帝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无愧于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委屈自己,就是圆满的人生。我再也不能这样被动地飘下去了,在生命的后半段,我要驾驭自己、驾驭风。在一次进京返涿的公交车上,我脑海里冒出一些诗句来:“就这样/凝视着/凝视着/天幕下/那朵悠闲的云/云下/那只舒展的鹰/云/被风驾驭/鹰/驾驭风/那云/是我飘过的日子/那鹰/是我不甘的眼睛”
  我掏出烟盒,撕开。将它写下来。此后,一发而不能收……
  真正的诗。都是从心灵里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的。冥冥之中,有一只神秘的手在指使我,有一双深情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我丝毫不敢懈怠。我相信,这就是命。
  我以一个普通人的眼光和情感。发现和感知周围的世界。是诗歌,让我找到了与自己心灵对话的方式,让我有了另外一个家。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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