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15期

每月诗星

作者:邓诗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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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微风一吹,脚下的泥土便轻轻一颤
  一小片雪花,随即轻轻闪了一下
  如果可能,你将看见一朵娇羞的
  格桑花,踮起脚尖,在清月下
  手捧着千年不谢的哈达——
  
  茶马古道
  夕光里,一阵远逝的蹄声,披着星光
  敲响石阶上残损的静,仿佛一阵
  隔世的轻尘,饱含着大地的悲怆——
  林荫道上,风张开它明亮的翅膀
  从宿命中挣脱开来,篡改了落叶的方向
  “啪”的一声,一片遗留千年的月光
  从树上坠下,落在三米远的地方
  啁啾着,咻咻地,清理着岁月的折痕
  更远处,车马的影子,熙熙攘攘
  充盈了时光的缝隙;一小片茶叶
  不安地探出头来……原谅我的惊慌
  和失礼,它没有预约,只好安排它在诗篇中
  独自修行、品茗,抑或来回走动……
  
  诗人随笔·灵魂的细雪  邓诗鸿
  
  荒凉,孤寂,苍茫,辽远……
  浩瀚的青藏高原,长天如画,大净如空!
  不远处,一片浮云在湖边饮水、嬉戏,另一片浮云低着头轻挽双髻、对镜梳妆;一只孤独的鹫,在长风中一动不动,久久地钉在半空,又猛然收敛飞翔的羽翼,巨石一般砸下来,让旷远的长天顿时感觉到了轻轻的摇晃;向阳的山坡上,一株被人遗忘的格桑花,明眸皓齿,浅浅地开着,那么忘我、从容,仿佛物外的置身。
  2006年夏,一个孤独的异乡人,在人类最后一块圣土——青藏大地上孤独穿行。我像一个寒冷而苍白的词,背负着尘世的污杂和纷乱,从拉萨到昌都、林芝、山南、日喀则、那曲和阿里,从纳木错、玛旁雍错、羊卓雍错到拉姆纳错,从珠穆朗玛、唐古拉、阿依拉、冈底斯、巴颜喀拉到喀刺昆仑,从雍布拉康、青瓦达孜、象雄王国、嘎朗王宫到古格遗址,青藏大地上,一粒粒旷世独立、古朴苍凉的词汇在长满青苔的草丛中轻轻翻了个身,又在目光中绵延、退远,幻化成长风中稀薄的云影;一片片从天堂里奔袭而来的细雪,我来不及清理和打扫,就在我匆忙而慌乱的身上落下它高蹈洁净的身姿,它的莅临,没有寒冷,只有温暖,瞬间就芬芳了弱小的生命……
  我记住了那些漫天飞舞、一去经年的雪,无论尘世多么喧嚣和污浊,它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灵魂的高蹈和大美,它用一种千年不变的洁净和执著,征服了苍茫大地和芸芸众生,融化了心中的坚冰,催开了时光和生命。
  在青藏大地,一种久违的冲动,一场来自灵魂深处的细雪,为一个弱小的生命,打开了通往天堂的道路……
  多年以来,我试图沾着自己的鲜血和骨髓,通过诗歌介入与世界和心灵的本体对话。诗歌作为一种自在的沉默的运动,是心灵的呻吟与诉说,是苦难和碎片在灵魂中的瞬间闪光与呈现,是一种难以诉说而又使生命和疼痛无以复加的一瞬间的生命状态。宛若来自青藏高原的那些卓尔不群的词,它无以言说,一说就错;恰似一片片轻轻飞临的细雪,轻盈、飘逸,你永远也无法捕捉和描绘,却在灵魂深处留下一道道终生无法抹去的轻轻划痕。就像青藏大地上那些苍老、古朴的词,沉潜、内敛,一次次在漫天飞雪中猝不及防地,在时光中呈现出来……
  一首好诗,它是一道迷人的风景,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风姿绰约、暗香盈袖而又傲然独立。这肯定需要它对我们已经麻木的事物有所发现和指出,对我们的日常存在有所照亮。诗歌,它不仅仅是语言,而且是我们所渴求的生活为了无与伦比的现实的到来而发出的无声的、绝望的呼唤;它强大的与自然对话的能力,它对隐秘的内心最真切最痛苦的关注,它使孤独的个人为自己说不出的痛苦找到了名词和定义;另一方面,诗歌与生俱来的对时代现实、家国命运的高度介入后的最忠实的记述能力,有一种扎根生存状态、呈现悲悯本性的道德力量,它拔出了深深扎进我们肉里无法拔出的自责和痛苦。
  在这个日益喧嚣的时代,诗人们更应该开辟诗人们生命中的另一块疆土,举笔如戈,驰骋于此。一首首小诗,就是一片片洁净而灵动的细雪,是灵魂深处一次次风雪弥漫的跋涉与朝圣,也是对历史和时光“五体投地”的朝觐……
  一场灵魂的细雪,一去经年的雪,在我的诗篇和生命中,润物无声地,轻轻落下……
  
  评论·时光在泪水中悄然翻卷——读邓诗鸿组诗《青藏诗篇》  郁 笛
  
  多年以来,我生活在一块异乡的土地上,在丰富、驳杂、漫长的时光中悲喜交加。我知道一个异乡人如何面对困境中的喜悦,也能够体会一个异乡人的精神处境里,无法回避的审慎和孤寂。因而,当我在邓诗鸿的《青藏诗篇》里一次又一次读到“异乡人”这个词语时,我心底里的痛感,也被一次次触动了。
  所以,我愿意使用“异乡人”这样的称谓,来命名邓诗鸿或者他的《青藏诗篇》。正如同“长风加紧了它的凛冽,四周的群山/绵延,退远……/一望无垠的空旷”(《玛尼堆》)。这是一个人的长旅。一个异乡人,在满目的风尘中,要完成的一次精神朝圣。那是一片怎样神秘的高地:高远、苍茫、神秘,无法被言说的地理物象和虔诚的信仰,绵延千年的经幡,她飘曳在我们梦一样扑朔的远方。
  一次奇异的旅行,伴随着心灵的战栗。一个人内心的孤独被缓慢地打开,那些诗篇呢,那些从邓诗鸿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160多首大型系列组诗《青藏诗篇》,不啻是现代诗歌对青藏大地的一次全景式扫描;那些飞扬、律动的文字,犹如记忆中被存留下来的散碎片段,在我们的目光中慢慢定格、呈现。因而,我丝毫不怀疑邓诗鸿走过的这一片精神高地,被裹挟和掠走的,一定比我今天能够透过他的文字所看到的东西要多得多。
  在这个精神的层面上,常常使我困惑于一些最浅显的设问:那些不远万里,吃尽了苦头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的人,也要奔赴的神秘远方,它的现实的意义和普遍的关怀,在哪里呢?我知道有一个永远都不会落伍的答案在等着我……就像我们相信生命的际遇,当我们被不断的“到来”推到后场的时候,也许我们还没有真正明白,在时间和岁月的文档里,我们正在被一点点的置换。我看到了邓诗鸿在《内心的喜马拉雅》中这样的表述:“我看清了它瘦削、沉郁的倒影/轻轻一拂袖,一个细小而宁静的王国/就要打碎……”一个细小而宁静的王国就要被打碎了,一个异乡人的心怀里,一种复杂的情感和纠结,我看到的是这些文字下面,郁郁葱葱的来自于一个人内心的生长。
  我想起了2005年南疆旅途上的那个秋天,“青春诗会”里的邓诗鸿,以沙哑的美声在寂寞里赢来的掌声和喝彩。同样的秋天,长路上的尘土飘散,想到那些熟悉的面容和声音里,消隐在背影里的祝福已渐渐远去。每及于此,我便会想到,人生的宿命无处不在,此刻天涯,有多少人停留在寂寞的旅途上呢。而让我感动的是,有别于诗人们惨兮兮的孤寂旅途,邓诗鸿的情感生活在高原的阳光里,明媚而清澈。
  基于想象还是历史的判断,邓诗鸿的这些文字,除了饱满的激情如浓汁的浆果在旅途上流淌,那些小心的、谨慎的珍藏也一次次悬挂在明丽的夜空:“更远处,车马的影子,熙熙攘攘/充盈了时光的缝隙;一小片茶叶/不安地探出头来……”在《茶马古道》短诗里,我终于等来了这谨慎的不安。这是属于诗人或者诗歌的场景。我知道“茶马古道”这样的历史片段,之于静止中被仰望的青藏高原,毕竟具有了某种人间的欢愉气息。尽管那些艰难的穿越,那些舍命相送的四季流转,在灾难频仍的年月,人类正是团结和协调了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加入到自己的脚步中来。
  这些悄然到来的感动,像一串串珍珠一样,在诗人的心怀里充盈而动荡。或者说,在没有踏上真正的归途之前,我们就必须忍受这纷纷到来的情感事件。所以我看见了那个埋头赶路的人,突然遇见了一场自己的“细小的雪”:“一场细雪,从遥远的地方,走了很多路……/它来到这里,举目无亲……”(《雪落青藏》)为什么“雪落青藏”,会有如此的伤感?大寂寞里的空旷无垠,高海拔里稀薄的云朵,或者晴空万里,一些怎样的洁净在天地间渲染?这是邓诗鸿灵魂深处的一场细雪——一场沉郁而又孤寂的雪,它卓尔不群而又从容、自由和洒脱。
  当内心的幸福探出头来,谁也无法阻止一次这样的梦幻。即使依然是雪落高原,在这里除了感伤,我看到的还有明亮:“它忽视了草丛中,一朵年轻的格桑/它甚至还沾着露水,身披吉祥/多么从容,自由,和洒脱……它以一种弱小,让风雪弥漫的世界/有了些许,短暂的亮光——”(《巴颜喀拉山上的雪》)。这是一个夺目的世界,哪怕是一些“短暂的亮光”,也足以温暖一个人旅途上的“异乡”。
  有了这样的高天流云,我想邓诗鸿这些诗句,可能还不足以完整地传达他拥有过的悲伤、感动和探求;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我愿意看到邓诗鸿明亮的声音,在泪水里穿过。
  
  2007年5月10日乌鲁木齐木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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