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19期
打水漂
作者:晴朗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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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喜欢与伙伴们在池塘边玩“打水漂”的游戏。“打水漂”,在我们乡间俗称为“撇花儿”。
我们比赛,瓦片撇出去后,一起大声数着:一、二、三……看谁“撇”的“花儿”多。
要想“撇”得“花儿”多,就得有得心应手的瓦片。我们先要寻找瓦片。我们都知道,那瓦片不能太大、太厚、太重,否则容易沉底;也不能太小、太薄、太轻,否则发飘。找到称心的不容易。找到了,美得不行,先要向同伴显摆一番。
然后,便是捋胳膊卷袖子,助跑几步,弯腰,手臂一甩,将手中的瓦片用力投出,看着它贴着水面。向前快速飞去,溅起水花儿,留下一串由大而小的涟漪,最后渐至无力,终于没入水中。而那涟漪还在水面上,越来越大,越来越淡,直波及到岸边,几近于无,池塘又平静如初。
有的伙伴显摆了半天手里的瓦片。而当他投出去后,却因为角度和力度没掌握好,那瓦片甚至才在水面上跳了一下,便“咚”地一声,钻入了水中。招来伙伴们的一阵喧笑。他不服输,立刻红头胀脸地,再去寻瓦片。
其实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保证,他手中的瓦片撇出去后,能留下最多的水花儿。
那时候,我们乐此不疲。每个人都有输有赢。但不论输赢,我们都会玩得开心,很尽兴。尽管在以后的几天里,一条胳膊会又酸又痛。
那些瓦片撇出去后,便不会回来了,再好的也是。
那些涟漪再多、再美,也是留不住的,它们终究会淡去。
像我们曾经的岁月,曾经的人和事。
而这快乐的记忆,却连绵至三十多年之后,想起打水漂,我的眼前和大脑中,还会飞快地划过瓦片,留下一串由大而小的涟漪。
渐至中年,事杂心浮,越来越喜欢简单,许多爱好抛却了,留下的唯有读书写字。
书,有条件买了,收藏越来越多,而读得完的,受过益的,却感觉没有几本。感觉现在用的,仍然是学生时代读过的那些。
字,不用在纸上写了,改为直接在电脑上敲。快了,方便了,但写下的字并不比从前多。没电脑前,有几部长篇小说的计划在大脑里装着,胀得头晕目眩。便想着,得赶紧弄台电脑写下来,否则非憋炸了不可。当电脑抱回家的那一天,那些鸟长篇,一瞬间便飞到爪哇国去了,面对屏幕,大脑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想来还是懒惰的缘故,选择写诗也是,觉得可以“投机”,可以“取巧”。
然而,后来发现自己错了。
我越写越没底气,觉得自己有如深陷泥淖,越来越不知道诗为何物。
看到同代诗人技艺炉火纯青,佳作连连,看到新人涌现,如雨后春笋,出手超凡。反观自己,如蜗牛爬山,踟躇不前,懊恼、沮丧、绝望,时时充塞心胸。最初那些迷人的文字一夜间似乎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毒蚁,让我不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在故乡的池塘边,我看到了打水漂的孩子。从他们当中,认出了三十年前快活的自己。
多么简单的事情,多么令人惬意的快乐!
为什么写诗不能这样呢?
从文字中发现秘密,认真挑选,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字、词、短句。理想的:不轻、不重、不薄、不厚、不大、不小,结实,锋利。可毕竟这样的太少了,有时顾及不了,只是捡取眼前的、顺手的。
然后把它们抛出去,看着它们溅起或多或少的涟漪。当然要掌握些技巧,要拿捏好力度和角度,但抛的时候谁又会想到这些东西呢?那些孩子们明白吗?可他们照样快乐。
你想着投得远些,制造的涟漪大些,停留的时间长些,但最终那些瓦片还会没入水中,消失于人们记忆的深处,不管你加入了多么大声地尖叫和多么疯狂的蹦跳。
你在寻找瓦片当中得到快乐了吗?投出的时候快乐吗?看到那些瓦片击开水面,又弥合了,你快乐吗?
这就够了。
把一个个文字,一行行诗句,一首首诗,像瓦片那样抛出去,向着宁静沉寂的水面,向着纷繁缭乱的世界,向着麻木冷漠的心灵,用力地抛出去——
玩够了?
那就把自己的肉体,也像最后一枚瓦片一样,毫不吝惜地,抛出去——
然后向着另一个世界,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