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没有自己的住宅,秀树家经常搬家,在他读三高进大学的时候又搬了好几次。一会儿住在下鸭,不久又搬到塔之段。到了塔之段,又在这里搬动了一次。最后在塔之段昆沙门町的一角住了下来。到了这里,他们一家才不再租房住,才有了自己盖的住宅。这里成了秀树父亲的最后的住处。
塔之段这个地名的来历,是因为从前相国寺的塔曾在这里。应仁之乱的战火,把塔给烧毁了,但石头阶梯还残留着,一直在相国寺的院内,被竹丛所遮盖。
大约在明治30年代到40年代,塔之段的竹丛被砍倒,开始开辟成新的住宅地带。京都大学创办时的几个教授,先在这里盖起了房子。在这块地段的最北端和最南端,住着京都大学的物理教授。他们的大住宅用土墙围了起来,显得宁静而幽雅。北头是水也敏之丞教授的家,南头是村冈范为驰先生。
村冈先生在秀树进大学以前就退休了,回到了故乡伊势。他在塔之段的住宅也卖给了别人。琢治就是从新主人那里买下了这块宅基的。四百余坪的宽阔的地皮的南侧和西侧,成了狭窄的道路,面对白壁土塔,蜿蜒地延伸开去。从这里路过的人,都称之为“万里长城”。
在那宽阔的地皮上,修建与之相应的房屋,要花一大笔钱。这在比琢治早些时候的大学教授是不难办到的。但是到了琢治这个时代,要修建那么大的房屋,是相当困难的。就连买一所旧住宅,也得费很大的劲。
再说,五个孩子要读书,光教育费就不得了。另外,琢治的兴趣太多。
他接连不断地买进昂贵的古书、古董和刀剑,也需要许多的钱。
母亲对住宅的问题一直很担心,但又不能阻止琢治买他所喜欢的东西。秀树已经是大学生了,有些话母亲也对他讲。当准备买房子的时候,她曾经对秀树说:
“照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得租房子住,肯定身后什么也剩不下。这次准备买房,虽然有点勉强,但是,哪怕是借钱,也要置一所房子。不管怎样,总能留一所房子下来吧。”母亲说这些话时,表情严肃而诚恳。
秀树对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太清楚,也可以说一无所知。但听了母亲的一番话后,也开始有了自己不能一辈子总靠父母供养他的想法。既然如此,该怎么办?也拿不出具体的方案。总而言之,继续一心一意地学习物理学,为将来打下基础,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住宅买下了,经过一番维修,全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新家。秀树每天从塔之段的新家上学。搬家不久,父亲琢治因年满60岁辞去了大学的工作。
在大学一年级时,数学课比较多。物理课开了两门,一门是玉城老师讲的“力学”,一门是石野老师讲的“热学”。
玉城嘉十郎先生的黑板字写得相当漂亮。他书写的西洋文字显得很优雅,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使人感到就像用变体假名写的和歌一样。他总是衣冠楚楚,一举一动都像个英国绅士。实际上也如此,玉城先生曾留学英国,毕业于剑桥大学。他在流体力学和相对理论方面业绩斐然。
他致力于古典力学的研究,对相对论也有深入的思考。他认为古典物理学已经具备了完善之美。因此,在当时还处于粗糙状态的新量子论,似乎不合乎玉城先生的口味。
石野又吉先生上课喜欢用德语。从他的风貌来看,也使人觉得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德国教授。“热学”的主要部分,就是热力学,也就是秀树最敬爱的马克斯·普兰克教授完成的学问。普兰克用热力学来解决热辐射的问题,惨淡经营的结果,就是终于诞生了新的理论——量子论。
从而在热学课的内容方面,比起力学来,与新兴物理学的距离要近得多。
进入三年级后,就要接受某一位物理教授的具体指导了。秀树觉得玉城老师也好,石野老师也好,都可以在他们身上学到东西。
进入大学以来,秀树总的来说是顺利的。因为从只有一墙之隔的三高来到京都大学,不知所措的事还比较少。物理学科的同级生只有二十余人。其中像朝永振一郎、多田正忠、本村毅一、小岛公平等来自三高或一中的同学就有四个。加上数学科的同级生中的小掘宪、森誉四郎等,秀树还是有不少的老熟人。这些人后来都成了大学教授,走上了做学问的道路。
在大学里,没有体操,也没有制图,也没有体育和啦啦队,只要学习自己所喜爱的学问就行。中学时代的厌世观,在高校时期还有残余。
那时候,头老是昏沉沉的,怀疑是不是得了轻微的神经衰弱症。但自从进入大学以后,这种毛病已荡然无存。在大学里,也有一件不擅长的事,那就是玻璃手工。不过,也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在大学里,有一件事使大家感到不安,甚至对前途也产生了怀疑,那就是谁都得接受征兵体检。
1927年(昭和二年)2月,秀树迎来20岁的生日。一年级也结束了,4月升入二年级。开学不久,就进行征兵体检。如果体质是甲种合格,在大学毕业的同时就得去服兵役。一想到关键时刻必须去服兵役,秀树的心中就掠过一丝不安。
大约是中午,天气很热,秀树到了体检场地。是在京区政府还是在一所学校体检的,他有点儿记不清楚了。
各个器官都要检查,最仔细的是眼睛,其余的都很简单。对秀树的检查很快,他已经超过了前面的几个人。在他的前面,有一个青年进展也很快,好像有点儿面熟。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石野琢二郎君,石野老师的二儿子。在学校里低秀树一个年级,进的是京都大学的医学部。
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并排站在征兵官面前。
征兵官看了一下他们的文书,立刻说了声:
“丙种合格。”
然后,征兵官表情有些柔和地说:
“你们是年轻的大学生,去当兵埋没了人才,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希望你们在学问上发奋,让世界知道有个日本就行了。”
听了这番话,秀树和石野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加重大了。
刚好碰上裁军的时代,不是那种非把大学生也拉去服兵役就兵源不足的时候。大哥芳树、二哥茂树也参加了体检,各自是第二乙、第一乙种合格。进了大学以后,秀树几乎不搞运动,大多数时间是关在家里和图书室里。身体比读三高时瘦了许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估计自己应该是第二乙种合格。得了个丙种合格,出乎他的意料。身体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也不需要医治,只是弱了一点。眼睛在近视之外,还有一点散光。
总而言之,应当感谢这位征兵官。在秀树的前进道路上,兵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在未来的学习生活里,只是一心一意考虑怎么做自己喜欢的学问就行了。他觉得自己的命运是多么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