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大学的第一任总长,就是秀树所尊敬的长冈半太郎先生。新设立的理学部只有几位教授,房子还没有。秀树于这年的 5月份,兼任了大阪大学理学部的讲师。在田衰桥北侧的大阪大学医院旁边的盐见理化研究所的一个房间的一角,给了他一张桌子。这里离大阪火车站很近,地处交通要道,非常嘈杂。附近的病理实验室养着实验用的狗,整天都能听到痛苦的犬吠声。与能听到山羊鸣叫的京都大学研究室相比,完全是另一个天地。
大阪大学新设的理学部由各所大学毕业的人组成,东京大学系统的人们是主体。在预定担任教授的人中,有的是只比秀树大五六岁的新锐学者。因此,这里充满了老牌大学所没有的清新的气氛。
作为物理科的教授,除了八木先生以外,还有冈谷辰治教授、浅田常三郎教授,他们是从盐见理化研究所调来的。冈谷教授专门研究相对理论,秀树是该讲座的讲师。但秀村当时对相对论没有多大的兴趣,因此只管学习自己需要的东西。理论物理学的讲座是邮近晋教授,原子核实验讲座的教授是菊池正先生。
在田衰桥的南侧,隔着医学部一条街的南部,正在盖理学部的新大楼。在那里安装了活栓克罗夫特·沃尔顿型的加速器。预定以菊池先生为中心,开始做原子核破坏的实验。
以菊池先生为中心的原子核研究小组正在组建,决定让秀树也参加。在同一个教室,与理论并行的原子核实验,对秀树是一个极大的刺激。
昭和八年的夏天起,秀树一家搬到了新建的苦乐园。这时,秀树已初为人父,于这年的4月添了长子春洋。苦乐园的家留给秀树许多令人难忘的、美好的回忆。还是在大正年代,在阪神之间的高台上修建别墅和避暑地,成为富有人家的时尚。秀树搬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些萧条了。
乘阪急电车在夙川换车,于支线的苦乐园下车,在六甲连山东边的山丘的半坡上,看到的稀稀落落的人家,就是苦乐园。
迁居于苦乐园,既是为了养父玄洋的健康,也是避开大阪讨厌的煤烟灰尘。对秀树夫妇来说,也是极好的事。住在朝南的山腰上,空气干燥,凉爽宜人。养父见公共汽车的终点附近有一块空地,准备在那里盖一座房子。
新的家风景极美。因心脏不好不怎么活动的养父,整天坐在窗子附近,眺望远处的大海。
晚饭后,秀树和妻子并排在窗边,看着远方闪烁的西宫和尼崎的灯火和飞跑的电车的光亮,总是看不够。
秀树从苦乐园依次往返于京都东西与大阪大学之间。这期间,他继续着他的研究,但没有多大的进展。后来想起来,在那时候,介子论的萌芽似的创造性思维闪烁过多次。但那像是黑暗中的瞬间的闪光,闪烁之后又归于黑暗,使这种闪光持续下去,成长起来的东西,在他的头脑中还未萌芽成熟。
星期天,秀树常常在苦乐园一带散步,妻子为了孩子和家务往往守在家里。这里有幽静的樱花林阴路,西南方的红松林里有个水池。能够望见红砖瓦的古老的西洋式建筑,是苦乐园饭店。从前,这里有冰凉的泉水涌出,吸引了许多人来避暑。文人墨客也喜欢驻足于此。但是,这时已经萧条到极点。饭店的砖墙上常青藤繁茂,不知是否有人在家。
从家里出来往东北方向爬坡,那里树木稀疏,白色岩石裸露。上到山顶,眼前渐渐开阔。丘陵顶端有个大水池,绿盈盈的、满满的,与周围的白色山石形成对照,格外诱人。
在水池的对面,有一座孤零零的石造建筑,是座圆柱形的西式建筑,给人以西洋古堡的印象。其倒影清楚地映现在水池中,就像格林的童话世界。似乎那里住着魔女,被绑架来的公主就在里边。
在苦乐园中散步是有趣的。但在秀树的头脑里,仍然唤不起新的构思。
不知不觉中到了1934年(昭和九年)。理学部的新大楼竣工了,从4月份起就在这堂堂的三层楼中办公。大楼紧靠通往梅田货站的交通繁忙的道路,运货汽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身在这种繁忙的环境里,就有一种不找点活儿干就不行的心情。秀树觉得后边有人在追赶自己似的,为自己的研究八字还没有一撇而焦急。
秀树辞了京都大学的职位,担任大阪大学的专任讲师。从新学期起,秀树开始讲他并不很得意的电磁气学课,但他满脑子仍然是核能问题。
一天,秀树发现在新到的杂志中,有菲尔密的一篇有关β射线崩溃的论文。读着读着,秀树的脸色变了。这不是第二次被菲尔密超过去了吗?他这样想,有以下原因——原子核的中子变成阳子,在这一瞬间,电子就跑了出来。或者反过来说,阳子在变为中子的一瞬间,阳电子就跑了出来——这就是β射线的崩溃。但是,这种想法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说,如果只有电子或阳电子单独发生,能量不灭的原理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成立了。
围绕这一点进行了种种争论。博亚等人认为,即使能量不灭的原理不能成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秀树想用电子的更换来说明核能,其所以不能顺利进行的原因之一,就在这里。谁知泡利于1930年,也即昭和五年,在一个学术年会上提出了这样的思考方法。
β射线崩溃之际,电子或者阳电子是不会单独跑出来的。是不是和被称为“纽特利诺”或者叫中微子的粒子一块儿跑出去呢?这不才是为满足能量不灭的原理所需要的,把能量带跑了吗?菲尔密是以泡利的想法为基础来展开β射线崩溃的理论的。
秀树读到这些理论,当时就想,核能的问题不也是能用这种方法解决吗?也就是说可以这样认为,阳子和中子始终作为电子的一对在争斗吗?不是可以考虑接球的球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搅在一起了。
当秀树这样考虑问题时,外国已经有两三个学者在进行着同样的试验了。苏联的塔姆和伊万年科的研究成果,不久就出现在杂志上。但是,结论是否定的。他们判明了电子和中微子争斗所产生的能,只能是与核能无法比较的弱能。
这一否定的结果,使秀树恢复了劲头儿,还使他睁开了眼睛。
在已知的基本粒子——也包括新上场的中微子的已知粒子中,把寻找核能场的附随粒子的工作停下来。只要把核能场的性质追究下去,就能够弄清与之相应的新粒子的性质。
秀树开始想,已经来到与目标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了。但是,在白天的钻研中,有趣的想法很难浮现出来。他的创见不知躲到写满算式的稿纸的哪个角落了。可是一到晚上,躺在床上,各种各样的创造性思维便联翩涌来。它不受算式的妨碍,自由地发展下去。不久,就疲劳地入睡了。
次日清晨,回想晚上的思考,又净是些没有用的东西。秀树的期待像梦魔似的,随着早晨的阳光消逝。这样反反复复,不知有多少次。
1934年(昭和九年)9月21日,秀树离开家到学校去。谁知刮起了狂风,大树被刮倒,灰尘满天飞,危险得不能行走。秀树来不及思索,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这是风速为60米的室户台风,给大阪市区造成极大灾害。秀树家没受影响。由于这次台风,天气骤然变凉快了。秀树趁天气凉爽,整天整晚地进行研究。
和往常一样,他躺在床上想事,失眠症又在抬头。各种想法像走马灯似的浮现于脑际。怕将想到的忘记,就在枕头边放一个笔记本。
10月初的一个晚上,在鸦雀无声的家里,秀树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天花板。突然,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
“就是它,就是它!”
这时,秀树觉得在一片漆黑中,有小小的粒粒在闪闪发光地翩翩起舞。这一瞬间,秀树想起了小时候捉迷藏跌倒时,从樱花树叶间洒下来的阳光。
秀树列出计算式,结果与想像的一样,谜终于解开了。
原子核中的能,与已经弄清的电能完全不同。新粒子的质量,是电子的200倍。它必须是有正或是负的电。这样的粒子,当然是没有发现过的。
秀树难以抑制喜悦的心情,他给宇宙间这种最小的粒子取名为“分子”。
11月,在东京召开的数学物理学的例会上,秀树发表了这一新理论。
仁科先生当即肯定了这一理论。
11月底,秀树写完了英文的论文,送交数学物理学会。
秀树创建出分子的理论,就像走完上坡路的旅行者,在山顶的茶馆卸下重负,稍事休息。至于后边的道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就来不及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