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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耳光风波

  1933年3月的一天晚上。

  在上海孔祥熙的寓所里,刚刚随同丈夫孔祥熙访欧归来的宋蔼龄正打开留声机,一边欣赏着美国西部的《狂舞曲》,一边等待丈夫的归来。

  当天早晨6点半,孔祥熙就被蒋介石紧急召去,说有要事要谈。但直到晚上10点还不见孔祥熙回来,宋蔼龄不免有些着急。

  正焦急间,孔祥熙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出什么事了?”宋蔼龄边给丈夫脱下风衣,边着急地问。

  “今天咱们拿酒庆贺!”孔祥熙满面春风。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值得你这么兴奋?”宋蔼龄愈加不解地问。

  “咱们边喝边谈,边喝边谈。”孔样熙把手一扬说。

  在宴席厅里,孔祥熙饮了半杯白兰地后,方对夫人说道:“老蒋要委我以重任。”

  “哟--给你个什么高帽戴戴?”宋蔼龄幽默地问。

  “中央银行总裁。”孔祥熙把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顿,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你当总裁,把大弟往哪儿摆?”宋蔼龄顿时惊讶。

  “大概老蒋另有安排吧。”

  “介石是不是对子文的工作不满意,还是另有什么缘故?”宋蔼龄忍不住地追根刨底。

  “唉!一言难尽……”孔祥熙摇着头说。

  的确,蒋介石与宋子文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早在1926年11月8日北伐军打到武汉以后,主力转向东南战场时,国民党内就出现了两大争论:“定都之争”和“法统之争”。

  首先,“定都之争”是由广州的国民政府迁往何处引起的。

  1926年11月16日,广州政府派出宋庆龄、宋子文、陈友仁、徐谦、孔祥熙、李烈钧、鲍罗廷夫妇等人前往武汉,考察迁都事宜。当月26日国民党最高执行机构中央政治会议决定迁都武汉。同年12月13日,国民党中执委举行紧急会议,决定在政府未迁之前,先由徐谦为主席,宋庆龄、陈友仁、吴玉章、孙科、鲍罗廷为委员的联席会议执行党政领导职能。1927年2月2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宣布:国民政府驻武昌,国民党中央党部驻汉口。

  就当此时,时任北伐军最高统帅的蒋介石开始闹事了。迁中央机构于武汉,他本是同意的,并曾在1926年11月19日的一则电文中认为:为了提高党政威信,有必要把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由穗迁汉。但后来,因准备绕过由国民党左派和中共代表领导的联席会议,另组清一色的右翼反共政府,故1927年1月7日,他在南昌召开非法的中央政治会议,作出与武汉方面相反的决议: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暂居南昌,迁都问题留待3月间的国民党中央全会讨论。当时蒋介石推迟定都决定,是因为被他相中的准备作为反共政府统治中心的上海和南京当时还未到手。1927年3月22日和23日,蒋介石指挥的白崇禧部和何应钦部相继占领上海和南京。随即于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实行反革命政变,并于18日在南京成立所谓国民政府。于是宁汉两个“政府”开始了长达5个月的合流过程。在合流过程中,“定都何处”后来得以解决,从而金陵古城--南京成为国民党政权所在地。当时蒋介石政权定都南京的理由是,南京位于东南财富之地,是六朝古都,又是孙中山开创的中华民国首定之都。

  当时,宁汉合流中争论最多的问题还有“法统之争”。“法统之争”与“定都之争”同样,即一方主张以武汉为首都,实质上是把迁往武汉的国民党中央机构视为正统。而另一方的蒋介石则反对以武汉为首都,实际上也是否认已迁到武汉的国民党中央机构的法律地位。蒋介石当时自信既能让南京压过武汉三镇,且在法统上也会有办法让对方屈服。他一是自诩为总理信徒;二是攻击武汉政府已经赤化;三是掌握实力和数量都超过当时武汉政府军事支柱的唐生智第四方面军的军队;四是联合胡汉民为首的一批国民党元老和右派,其中不少是中央执行委员、中央监察委员及国民政府委员。

  这其中的一、三、四条是真是假、或白或黑,武汉方面还可以与之抗争,可第二条却使武汉方面失去了与南京方面一争正统的资格。于是,当时正在武汉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汪精卫开始动摇,本来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而只是一个假左派。1927年4月初,他从海外归来时之所以谢绝蒋介石的挽留而前往武汉,名义上是支持国共合作,实质上是看中武汉正空着的“国府主席”的交椅。现在汪氏一看蒋介石扣过来的红帽子使得武汉在“法统之争”中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遂于1927年7月15日公开反共,把自己的反动真面目暴露给社会,也暴露给了历史。“7·15”反革命政变,完成了宁汉合流的政治基础,此后武汉、南京双方即开始了激烈的讨价还价的合流过程。

  当时;面对变化如此之快的形势,宋子文经过短时期不适应的彷徨后,很快倒向了蒋介石,并成为宁汉双方谈判中的关键人物。而宋子文当时的不适应,主要反映在对待两个人的态度上,一是如何看待二姐宋庆龄,一是如何看待蒋介石。

  当时,宋庆龄关于继承总理遗志、贯彻三民主义和孙中山先生建国大纲的主张,宋子文本是赞成的。而且二姐宋庆龄对蒋介石个人劣根性的分析,最初宋子文也有同感。不过,当时对于宋庆龄主张继续坚持国共合作、开展工农运动的态度,宋子文却又持反对态度;特别是对工农运动,他更是横加指责。

  结果,宋子文作为广州政府迁都武汉的策划者之一,却于1927年4月初离开武汉到达上海,不再为革命政权工作了。蒋介石公开叛变革命后,有人劝宋回武汉任职,履行财政部长职责,宋子文却对国共合作失去昔日热情。最初,蒋介石怀疑宋子文实际上同情武汉政权并且倾向宋庆龄。这期间,当上海银行家要求批准付给蒋介石的借款时,宋子文拒绝了。于是蒋介石就记恨于心,并置宋子文财政部长的权力于不顾,不和宋商量而自行借款,还擅自指派财政官员。更有甚者,1927年4月20日,蒋介石还封闭了宋子文在上海的办事处,并任命他以前的秘书长古应芬为财政部长。蒋氏的这些霸道举动,当时宋子文是气得要命的。只是最后,在蒋介石的威逼利诱下,宋子文不得不离开汪精卫的武汉政府,参加到蒋介石的南京政权中来,并再度出任财政部长。当时作为宋子文,一边是二姐,一边是大姐和小妹;尽管他对蒋有气,可思来想去却还是倒向了小妹这边--答应了蒋介石。

  当时可以说,宋子文确是有本事的,而蒋介石挖墙角也是有心计的。

  宋子文一旦成为蒋介石的人,便开始为蒋效劳。他挖空心思为蒋介石筹款,以支付日益激增的各项开支。最初,他巧妙地向银行家们推销了一大笔债券,并且获得了成功。而这样一未,那些大腹便便的银行家们,便自觉不自觉地同蒋介石的南京政权拴在一起。因为那些五颜六色的政府债券塞满了银行家的皮包,银行家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在政治上支持蒋介石政权。

  于是宋子文.的所做所为,当即博得蒋介石的欢心,蒋旋即把他当作了心腹之人。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加紧对中国的侵略,蒋介石和宋子文之间的矛盾再度尖锐化了。

  日本帝国主义在继“9·18”事变之后,又于1932年在上海挑起了“1·28”淞沪事变。当时,宋子文看到日本人突然进攻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深感震惊。于是在此之后,宋子文同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产生了严重分歧。

  1932年夏天,当上海的战火刚刚平息后,蒋介石就准备动用浩大的费用,开始发动大规模的对中共革命根据地的反革命“围剿”。而宋子文对此则坚决不同意。当时他认为抗日应比“剿共”更为重要,政府应力图收复满洲,保卫华北。于是,宋蒋之间为筹措“剿共”军费发生矛盾。1932年6月初,蒋介石提出每月军费由1300万元增加至1800万元,以支付“剿共”急需费用,这又使宋子文的节缩财经计划流产,而且还要发行新公债。与此同时,宋子文亦反对蒋介石将十九路军调往福建去“剿共”的安排,并坚决反对更多的借款。实际上宋子文当时对蒋的反共政策的“合理性”,已开始提出异议。

  1932年5月,上海实业界的许多巨头和在西方留过学的教授,在上海成立了一个叫做“废止内战大同盟会”的组织。这个组织的目的,据其通电所述主要是防止内战。该同盟认为,外祸纷来,源于内乱,只有根除内战,中国才能抵抗外国的侵略。于是当时参加这个组织的银行家们决定,拒绝认购与内战有关系的一切公债和借款。

  宋子文虽然不直接参加废止内战同盟的集会,但他对大同盟的活动表示了明显支持。他当时表示,这个组织终将成为一个“没有一个军阀敢于忽视其意旨”的组织。

  但是,蒋介石却仍旧一意孤行,坚持他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

  宋子文见此情形,便以“把十九路军调走的作法,在上海金融界不得人心”为由,于1932年6月4日向蒋介石提出辞职。在国民党统治期间,宋子文一共向蒋介石提出过三次辞职,而这是第一次。

  这时,孔祥熙在欧美出访尚未归国。蒋介石感到宋子文此时尚不能撂挑子,便许诺将宋提升为行政院院长。于是双方达成妥协,宋子文同意用贩卖鸦片的秘密收人支付蒋介石“剿共”的一部分军费。

  然而不久,宋子文发现他再次被蒋介石欺骗了。他为支付抗日军费而发行的公债受到蒋介石的百般阻挠;而驻热河省的中国军队遵照蒋介石的命令,从抗日前线撤退,竟一仗未打。尤其是当时汪精卫也从海外回国,并坐上了行政院院长的宝座。

  于是宋子文心灰意懒,决定辞去中央银行总裁职务。这是宋子文第二次辞职。尔后他以参加世界经济会议为堂而皇之的理由,到美国夫进行长达4个月的访问。但到此时,出于已然话不投机,蒋介石已不再挽留宋子文了。

  也就当此时,孔祥熙受到了蒋介石的重视和启用。

  孔祥熙和宋子文虽然有很多相同之处:比如他们都是基督教徒;都受过美国教育;都同孙中山和蒋介石有姻亲关系;都是通过家族关系和个人才能在政界发迹且地位显赫等。但是,他们在同蒋介石的关系上却有着不小的差别。曾有一位美国人认为,孔含蓄随和,似乎是中国政界的老好人,他尽可能地与所有政客军阀表示亲切友好;并且他对蒋介石殷勤驯顺,和蒋的关系较宋子文与蒋的关系更为亲密。而宋子文则常常态度生硬,在南京政府中树敌甚多;在一段时间内,宋对蒋介石甚至也表现出一种“傲慢”的态度。他曾私下对人忿忿讲道:“当财政部长,跟给蒋介石当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而蒋介石正需要孔祥照这样殷勤驯顺的属下。

  由于切身利害关系,所以对政坛每一变动,当时宋蔼龄都是十分敏感的。而此时她的心情更是复杂: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大弟。显然大弟受了委屈,她是十分同情的。想到这里,宋蔼龄忙问:“子文现在在哪里?”

  “他向委员长提出,打算要出国几个月,不知准备得怎么样?”孔祥熙答道。

  “我得看看他去。”宋蔼龄边说边站起了身。

  “你看几点啦?都快12点了。孔祥熙提醒他。

  “那我明天去。我要为他设宴送行。”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点,宋蔼龄给大弟宋子文挂了电话。也许是故障,电话不通。于是,她便叫了随从和司机,驱车匆匆向宋子文官邱驶去。

  可是事不凑巧,宋子文亦驱车刚刚离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孔祥熙在中央银行走马上任后,便大报蒋介石的知遇之恩。老蒋要“剿共”,他凭经商的精明才干,鞍前马后奔走,很快就为主子筹备了充足的经费。

  当时,国内形势十分严峻。由于蒋介石年复一年地发动反革命“围剿”,致使广大人民颠沛流离,国民经济遭到严重的破坏,南京政府的财政赤字亦连年增长。到1933年,每月赤字已将近1200万元了。

  为了解决反革命“围剿”的经费,孔祥熙专程飞到江西,同正在指挥军队向红军进攻的蒋介石讨论了筹措经费的问题。最后,蒋、孔商定以关税为担保,再发行1亿元新公债。

  接着,孔祥熙飞到上海,向银行家们推销1934年初正式发行的新公债。这次还算顺利,公债不久就被买光了。孔祥熙十分得意。可是,这1亿元钱到手没多久,就被蒋介石用去购买专门打内战的军火,结果很快花得一干二净。

  为了补充蒋介石的内战经费,孔祥熙又发行了第二期“关税库券”,并且越来越多地直接向银行借款和透支。而这些钱旋即都被蒋介石用来进行反革命“围剿”。

  当时孔祥熙为蒋介石筹措经费的“锦囊妙计”,就是用高利率夺走生产领域的资金。当时,农村经济萧条,民族资本家困难重重,批发物价和房地产价暴跌。上海银行家发现这些领域的投资已没有吸引力。即便当时某些最兴旺的企业所得红利亦很低,例如商务印书馆为7.5%,南洋兄弟烟草公司仅有5%,而孔祥熙发行的公债纯利超过20%。正是这样,大量的货币从农村流入城市,又被孔祥熙的公债所吸收;于是成千上万的货币不是用来发展生产,而是消耗在破坏生产的内战上。其结果是,蒋介石得到了充足的“围剿”经费,银行家也从中牟取了高额利润,而当时中国的工农业生产则更加陷入困境。

  当时一位有识之士就公开指出:“政府公债的高利率促使工业萧条、农业破产。于是,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对孔祥熙的公债政策。

  没多久,孔祥熙的“妙计”就不灵了。当时正巧赶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处于经济萧条之中,且这股萧条之风也迅速地袭击了上海。1933年,美国已放弃了金本位,为了满足遭到衰退打击的西方国家矿业的要求,美国开始储存白银作为财政准备。当时美国国会规定的银价是每盎司50美分,这对上海的银行家颇有吸引力。他们认为,如果不买南京债券,而是将白银运到美国,就能赚一笔十分可观的利润。正是这样,下半年大量银元纷纷流往国外,债券销售额一落千丈,蒋介石的内战经费频频告急。同时,大量银元外流,亦造成了中国金融市场银根吃紧;于是银行贷款的利率急剧上升,这种趋势直接威胁着南京政府的赤字财政。一时间,南京政府能否继续存在都成了问题。

  此时,身为中央银行总裁的孔祥熙见此情况,更如坐针毡。他将幕僚们找来紧急研究一番,感到制止白银外流的唯一办法,就是宣布禁运。于是,南京政府以财政部的名义立即宣布:“在另行通知之前,严禁买卖外汇。”可是,那些银行家们对此项禁令却置若罔闻,仍然我行我素。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孔祥熙遂采取了更为严厉的办法。他当即颁布了一项公告:“鉴于白银价格上涨过猛,已与物价水准极不相称,国民政府为保障中国经济之利益,为保护中国之货币,兹决定对白银出口征收关税。”由于对白银出口加收了10%的关税,中国的白银价格便与英美市场的价格相等了。就此,白银外流的现象得到了遏制。

  孔祥熙此时已将中央银行看成是蒋介石内战经费的钱袋子。而作为交换,蒋则让中央银行享受多种特权,如垄断了政府的收支、有权发行金券以供兑付关税之用等,实际上使该行成为国库的代理机构。虽然当时孔祥熙已宣布施行白银出口税,但中央银行则免税出口了大量的白银,并赚了一大笔钱。同时孔祥熙还设法使中央银行在黄金市场上捞取了巨额利润。正是这样,被孔样熙掌握的中央银行发展迅速,成为旧中国最获利润的金融机构。

  最后,孔祥熙终于又想出了新招。这就是采取高压手段,颁布《储蓄银行法》,迫使银行家们不得不购买公债。这个《储蓄银行法》在银行的组织和管理上作了彻底的改变,并规定每家银行必须以1/4的存款购买公债或证券,且就此存人中央银行特设帐户作为储备之用。

  这个《储蓄银行法》当即遭到了上海银行家们的强烈反对。上海银行同业公会向南京政府请愿,要求作重大修改。银行家们认为,这个条例限制了他们的作用,殊非寻常。

  然而,孔祥熙继续施加压力。南京政府命令各银行开列2000元以上存款存户的姓名、地址和存款余额。这理所当然地再次遭到了银行家们的抵制和反对。

  当时许多有识之士都认识到这部《储蓄银行法》是不现实的,如果实施,中国的金融将为外国银行垄断。但是,孔祥熙仍坚持要颁布,其用意十分明显,就是继续给这些银行家施加压力,强迫银行家购买公债。

  于是在一系列高压政策下,许多原来对购买公债犹豫不决的银行家,只得硬着头皮购买孔祥熙发行的公债,以讨好蒋介石的南京政权。

  春去秋来。4个月后宋子文从美国回来,看到银行家们怨声载道,对孔祥熙越权亦十分恼怒,对蒋介石则更是生气。终于,宋、蒋矛盾加剧,一场孕育已久的暴风雨来临了。

  那天,为年终实行预算审计制一事,蒋介石和宋子文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宋子文自幼是吃洋面包长大的,实行预算审计制,本是宋子文采纳西方现代国家经济管理理论的得意之作。实行国家预算,对当时中国来说尚是个新事物,中国统治者历来对此不感兴趣。多少年来,金口玉牙、一言九鼎的统治阶级可以为所欲为,花费无度,怎么会受“预算”的限制、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脚呢?此事历代如此,当然蒋介石也不例外。

  当初宋子文留学西方,对欧美等国实施的预算制颇有好感,故而信奉国家管理必须施行预算制,必须做到收支平衡。作为财政部长,从国家管理正规化、制度化和法治化的角度出发,宋子文最初曾非常认真地计划着国家预算,以作为管理国民经济、争取收支平衡的工具和手段。

  而蒋介石则对此漠不关心,时冷时热,故4年过去后此事仍无结果。可宋子文却偏凭着国舅地位和执着不改的脾气,再三进谏,再三坚持。直到1931年政府才算有了独立的国家预算机构--主计处,并于次年9月24日首次颁布了《预算法》。预算体制确立,在要不要国家预算上,蒋介石总算首肯了宋子文的主张。

  但两个人就是否严格执行预算问题,旋又出现冲突。宋子文对整个政府预算偏重于军费大为不满,例如 1929年南京政府总支出为6.19亿元,而其中军费竟达2.66亿元,行政费用为1.46亿元,经济建设却是分文不支;其余均为债务本金利息所支。即使是再蹩脚的经济学家,对如此国家预算收支状况也会感到不正常,何况宋子文还是经济学博士呢,对此不会没有看法。他一是对国家预算中的各项支出比例不合适而屡次向蒋进言,要求限制军费所占比例;二是对蒋介石不尊重和任意修改预算、且军费高于一切的主张极为不满。

  但在蒋介石看来,宋子文当时简直幼稚可笑。现在是“训1政时期”,军事上既要对付红军,又要对付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唐生智和张发奎等地方倒蒋势力,军费当然是重点保护的支出。由于当时蒋的反共内战和军阀混战不断,蒋也无法估计作战的大小规模和次数多少,如此又怎能确切预算军费所需数目?故蒋介石对军费支出只有采取按需分配、实报实销的办法。然而当时,军费支出又是打破宋子文收支平衡的主要原因。

  最初,宋子文确实显着“幼稚可笑”,他主张限制军费但并不主张停止反共内战和军阀混战。当时蒋介石发给部队的薪饷军需本来就不足,以致使军队内部喝兵血之风盛行,对外则抢劫老百姓财物。如果宋子文再削减军费,军队内的贪污和危害百姓的罪行将会更多。所以到后来,宋子文便提出减少军费,平衡开支,力劝蒋介石“停战”。一日,宋子文竟为此与蒋争吵起来,蒋一怒之下,给了宋子文一耳光。

  “你敢打人?”宋子文当即被这一记耳光打懵了。片刻后待他反应过来,方欲向老蒋扑去时,被侍从们急忙进来拦住了。

  那天,宋子文被送回自己的官邸后,便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秀才遇到兵,有理难说清。宋子文此刻为那位曾在上海十里洋场厮混过的妹夫,伤心到了极点:“当财政部长跟当蒋介石的一条狗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他的一条狗!”

  守在旁边的太太张乐恰听着丈夫的含泪诉说,也只能暗暗地落泪不止。

  张乐恰是江西九江富商张谋知的女儿。在前面我们讲过,当年宋子文娶张乐恰为妻,曾经还有过一段颇为曲折的插曲呢。

  当初,宋子文经过5年经商后感触颇深,其最大的感受莫过于无法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在贫穷、落后和混乱的旧中国,商离不了官,富离不了权,生意场上的拼杀必须要有政界和军界的支持。50年前的洋务运动就是前鉴,清末民初的资本主义发展更是实例。所以他自觉应走官商合一的道路,并决心从政。由“商”到“政”再到“官商合一”的转变,充分显示出宋子文年轻时就已属罕有的决策能力和远见,所以在以后短短的20余年里,宋子文在仕途上出将入相,在财力上更是一国巨富。即使那些旧中国名闻全国的实业家,哪个还有宋子文的实力和威风呢!

  当年离开盛谨如后,宋子文遂改娶江西九江富商张谋知的女儿张乐怡小姐。虽然张家不如盛家,可彼时岳父家的家景如何,对宋子文已不起作用,他不再需要把妻家的势力作为上升的动力了。

  当天夜里,宋蔼龄和宋美龄姐妹二人闻讯后,相继赶到宋子文家里。在张乐怡的陪伴下,姐妹二人当即来到了宋子文的卧室看望。

  “子文啊。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看医生?”宋蔼龄走在前面,心疼地问道。

  宋子文躺在床上,默然无语。

  “大姐,咱们还是到客厅里谈吧。”张乐怡打着圆场。

  “小妹,你告诉老蒋,你大哥若是有个好歹,我们宋家非找他算帐不可!”宋蔼龄此话虽是说给小妹宋美龄听的,不过更多的是说给宋子文听的。

  但到了客厅里,宋蔼龄又道:“乐怡你要好好劝说子文,不要过于生气,保重身体为要。要说这也是我们家庭内部的事,兄弟之间打架吵嘴,是常有的事,并不为过。但话说过来,介石是委员长,子文才是财政部长啊!要按前者说,兄弟间互相谅解就算了。但若按后者说,我们宋家也不能饶了他。……我现在怕的是老蒋对大弟有成见,影响大弟的前程。这个问题就看小妹的啦!”宋蔼龄讲到这里,把目光投向了宋美龄。

  “大姐,你就放心!”宋美龄软中带刚,仍很生气的样子。

  “有小妹保证,我就放心了。”其实,宋蔼龄心里也很复杂,因为此前蒋介石已放出风来,让孔祥熙接任财政部长。这样一来,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又是自己的亲兄弟,搞得宋蔼龄左右为难,既喜且悲。想着想着,宋蔼龄不禁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真复杂啊!

  再说当夜宋美龄驱车回到家中,直闹得老蒋不能入睡。她非要蒋介石说个清楚不行。蒋介石只好一个劲儿地向宋美龄承认错误:“今天确实是怪我火气太大,我不该拍他的耳光。我承认错误还不行吗?”

  “不行!你打了人,说声认错就完啦?没这么便宜的事!你得保证,今后不能加害于我哥,也不能对我哥抱有成见!”

  “他是咱们的大哥,你又和他是一奶同胞。我姓蒋的是疯了还是傻啊?!”蒋介石再三申辩道。

  “那就立字为据!”宋美龄抓住不放,仍不依不饶。

  “好好好,立字为证,立字为证。”蒋介石缠不过夫人,只好败下阵来。

  后来,事实倒果然验证了蒋介石的话,他对自己的妻兄宋子文可以说一直留有情面。

  当时蒋介石虽把宋子文赶离财政部,但两个人并不是最后的摊牌和决裂。当年10月27日宋子文提出辞职,29日国民党中常会和中政会批准。当天蒋介石在会上,大讲特讲了一通宋子文的能力和贡献,其离职只是工作的需要,且另有要职安排;并表示两人将继续合作云云。宋子文当下听着,也就心平气和了。

  事实上,宋子文离开财政部和中央银行后,对南京官场的影响力并没下降,而是更加风光起来。

  1933年10月,他出任全国经济委员会主席;

  1935年4月,他又兼任中国银行董事长;

  1939年10月兼任“四行联合总处”副主席;

  1941年12月兼任外交部长;

  1942年11月在国民党五届十中全会当选为中央常务委员;

  1944年12月代理行政院院长;

  1945年5月正式出任行政院院长;

  1946年6月兼任全国最高经济委员会委员长;同年10月兼任行政院绥靖区政务会主任委员;旋又当选为伪制宪“国民大会”代表,从而达到了他仕途的顶峰和最后的辉煌。

  随着时光的流逝,当年蒋介石一记耳光引起的风波,早已被人们渐渐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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