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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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晋生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比你知道得还多。可我知道的,你可能并不知道——
茹嫣打断他说,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帮助他——你就当他是我的父亲。
梁晋生一听那边的声音不对头了,也为茹嫣的这几句话所感动,只好说,唉,我尽最大努力,行了吧?你呀,真是一个菩萨心。
几天过去了,卫老师转院的事儿还没动静。打电话过去,卫老师在那边闹着要出院,说他一把年纪了,要死也死得了,受不了这样不明不白关着。赵姨急,达摩和毛子急,茹嫣更是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一天几个电话打给梁晋生。
梁晋生说,你呀,好像医院是我开的,哪这么简单?我正想办法。
卫老师是第五天转到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在那儿又过了几天,果然就诊断为“非典疑似”了。但是这个“疑似”,是在入院之前就有了,还是在隔离病房染上的,就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茹嫣向梁晋生说到自己的疑惑时,梁晋生说,这事你就别穷追究了,现在是尽可能地给他最好的治疗,先救人,千万别再节外生枝,我都怕你了。还有,这事儿你千万别捅到网上去,卫老是一个敏感人物,不知道会被人做出什么样的文章来。
卫老师因“非典”入院的消息,还是在海内外网站上出现了。茹嫣也不知道是谁发布的,心里有些惶然,但又不好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有关方面为此震怒了,下令追查,但这些茹嫣都蒙在鼓里。
49
这一年的春天,命定是一个多事之春。
当那个被叫成“非典”的怪病正像地火一样无声奔突的时候,美国人又在伊拉克遽然点燃了一场震惊世界的战火。
央视也破天荒地像西方电视台那样搞起了实况直播,还请来一帮子军事专家、国际问题专家坐到演播室现场评说起来。中国老百姓第一次同步看到万里之外一场战争的进行状态。一队队坦克、装甲车在公路上烽烟滚滚地疾驰,一处处楼房宫殿在爆炸中起火燃烧,一阵阵防空炮火在夜色中如节日焰火一样绽开,大街上呼啸着救护车、消防车,各种各样的人在镜头前激动地或愤怒地叙说、叫骂……地图前,军事专家红箭头蓝箭头地指点着战局,画中画正播放着适时的新闻画面,不时传来又一声轰响,某处又被英美联军的精确制导导弹击中……可以说,从中国人看电视以来,这样全新的视觉体验是第一次,无数人夜以继日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一出真正的电视连续剧。
经历了半个世纪放眼世界心怀天下的政治生活熏染,中国人个个都是政治动物了。像这等强刺激的天下大事,便像一个爆竹扔进了鸣禽馆。现代中国人本来就有大鸣大放大辩论的传统,如今有了互联网,更方便了,每一个论坛都成了街头与广场。
茹嫣是一个没有多少国际问题常识的人,她对这一类问题,很情绪化,多凭直觉,她一直很固执地认为,女人的直觉,常常能轻易地刺破男人费尽心机搭建起来的纸糊大厦,是另一种直抵事物本质的路径。一些费尽心机长篇大论绕来绕去的争辩,在她来看,常常就是只要内心一动就有结论了。你用正误去解释世界,我用善恶评判世界,你用大脑,我用心。上网之后,那些拐弯抹角,云山雾罩,用一大堆不知所云的概念说话的东西她是不看的,她看重细节,看重人的命运。
伊拉克正打着,一桩我们自己的事儿,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一个在南方打工的年轻大学生,被非法收容,然后在里面被活活打死。
茹嫣写了《一个母亲在黑暗中的痛》。她写道,深夜,读着这个大学生的死,心里突然就剧痛起来,那是一种生理上的痛,就好像自己的儿子在承受着那残酷的毒打,每一下,同时也击打在母亲的身上。然后他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死去,那一刻,自己也要死了一样。她突然恐惧起来,她害怕也会这样从此见不到儿子——尽管理智告诉她,那不是她儿子,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但她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年轻人,一直都是儿子的模样。她迫不及待地给儿子打了电话,她要立刻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了儿子从遥远的法兰西传来的声音,她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儿子听见她的啜泣,问为什么。她说,有一个与你同年代的年轻人死了,被无故打死了。她又说,只要这样的死亡还存在,一个母亲从此就没有真正的快乐。她对儿子说,一定要好好活着,为妈妈活着,这样,要不然,这个世界便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