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杨青玉任命工会主席的那个周末,河口县计生委邓主任带着计划统计股袁股长到了市里。
前一次市计生委把河口县列入先进单位,很给了邓主任面子,也很给了河口县委、县政府的面子,从而让邓主任保住了计生委主任的官帽,他心中也就感激不尽,特意上来感谢市计生委的领导。
这回邓主任和袁股长不再送土特产,而是提了两罐高级进口奶粉。红包也是少不了的,七八百或千来块一个,根据委领导官帽大小和位置主次的不同而有所区别。两个人先找了张思仁,接着叩开了方宏达的家门。开门的是侯玉秀,一见邓主任他们俩手上提着东西,侯玉秀忙把他们请进屋,笑笑道:“你看你看,邓主任你们每次来都这么客气。”一边客气地倒水、上烟、上水果。
邓主任喝口水,说:“好久没来看方主任了,想念老领导啊。”方宏达笑道:“我什么老领导啰?论年龄,邓主任你恐怕还是老兄吧?”邓主任说:“你是市里领导,我在县里当差,我们是上下级关系,怎能论年龄呢?”
调侃几句,又顺便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方宏达瞥一眼桌上的进口高级奶粉,以及搁在奶粉盒上的红包,直言道:“邓主任你们这么往上面跑,开支从哪里出啊?”邓主任笑道:“你们不是给了我们五万元先进奖吗?这就叫做羊毛出在羊身上。”
方宏达摇摇头,说:“照邓主任你这么说,下回给你们发奖时,干脆先扣下一两万留作我们的奖金福利,也免得你们辛辛苦苦上来跑这一趟。”邓主任说:“那不行,这样我们哪还有上来看望领导的借口?”
因为还要去跑别的领导,邓主任看看手表,起身准备告辞。方宏达也站起身来,说:“还要跑些地方吧?”
邓主任并不隐瞒,说:“还有另外几个副主任。”方宏达说:“计划统计科呢?”邓主任点点头说:“也考虑了,杨科长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能不考虑吗?”方宏达说:“杨科长现在已是杨主席了,你们还不知道?”邓主任说:“听到些小道消息,要她当什么工会主席,莫非这么快就定了?”方宏达笑道:“中国人干什么事情都不急不躁,就提拔官员这事迅速。”
“这是好事嘛,要杨科长,哦不,要杨主席请客。”邓主任说着,已跟袁股长走到了门边。忽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方宏达说,“那现在是谁做计划统计科科长?”方宏达说:“李支农。”
邓主任把方宏达当做知心领导,说:“那今晚我们是到杨主席家里去呢,还是到李科长家里去?”方宏达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这是你邓大主任的事。”邓主任低头做思索状,说:“杨主席是老朋友,李科长以后工作联系紧密,两个地方都应该去。只是我们只准备了一份小礼,怎么办呢?”方宏达说:“谁不知道邓大主任聪明过人?这点儿小事难不倒你?”
从方宏达那里出来后,两人很快拜访了另外几个副主任。最后车上就只剩下一份礼物了,两人站在车旁,一时也没拿准主意,到底该送给杨青玉还是李支农。袁股长说:“还是按原来的计划送给杨主席吧?”邓主任说:“讲感情是应该送给杨主席,可工会主席虽然是个副处级干部,属于委领导,可对我们县里的工作又有什么作用呢?今后我们经常要拜、要求的可是这个计划统计科科长啊。”
袁股长在县计生委统计股当股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然清楚这个利害关系,说:“那也是,在计生委里,统计科科长的话说一句是算一句的,不像工会主席,跟业务不挨边。”邓主任说:“给县里排队都是先由计划统计科做初步方案,再拿到委务会上去通过,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统计科科长可比一般的副主任关键得多。”
两人还在车旁犹豫了一阵,这时袁股长忽然想起了刚才方宏达的话,对邓主任说:“刚才方主任还说邓主任你是聪明人,这点儿小事难不倒你的。”邓主任就问袁股长说:“你觉得方主任会是什么想法?”袁股长想了想说:“我想方主任的意思,可能是要我们到李科长那里去,不然他也就不会主动对我们提及市计生委的人事变动了。”
邓主任觉得很有道理,说:“方主任一定是在提醒我们,他也是为我们着想啊。”
这样权衡来权衡去,两人终于拿定主意,把进口奶粉和红包送到了李支农家里。事后邓主任对袁股长说:“我们是到上面来进行感情投资的,要投就要投准,投得有效果,有利于县里的计生工作,所以不能感情用事。”袁股长笑道:“进行感情投资,却不能感情用事,好像还挺有哲理的。”邓主任说:“哲理不能当饭吃,我只知道自己是国家干部,工作上不去,那可是要丢饭碗的。”袁股长讨好道:“邓主任是个实在人。”
邓主任和袁股长上市计生委来送礼,都是在夜幕掩护下悄悄完成的,本来做得很隐秘,除了几个当事人,别人并不知道。可没两天,这事还是传到了杨青玉耳朵里。杨青玉就很生气,在心里骂河口县邓主任是势利小人,真想打个电话训他几句。可话筒都拿到了手上,杨青玉还是放弃了,怕自己失态。
其实杨青玉并不是个贪小便宜的角色,只是为河口县能评上先进,她也是说过话、出过力气的,想不到自己离开计划统计科没几天,就被他们忘到了脑后,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看来自己虽然做了工会主席,行政级别是上去了,但分量就轻多了,远不如做那个计划统计科科长那么被人看重。
带着一肚子的委屈,杨青玉进了方宏达的办公室。方宏达正在低头把玩着手上的小手机,见杨青玉进来了,就对她说:“你收到我的短信没有?”
杨青玉正在气头上,一时没听明白方宏达的意思,只木木地望着他,仿佛不知短信为何物似的。方宏达笑了,说:“你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看看。”
杨青玉这才从包里取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牵挂你的人是我是我是我还是我,而短信上方记录着方宏达的手机号码和发送时间。她又羞又恼,说:“你是见我心情不好,来戏弄我吧?”方宏达说:“谁戏弄你了?我是刚刚学会操作短信的,就给你发了一条,看效果如何。”杨青玉说:“发短信又不是什么高技巧的事,用了那么多年的手机,你这会儿才学会?”
“以前我不是忙吗?也没时间和耐心学。”方宏达说,“好啦,现在学会了,我每天给你发,听说发一条短信才一毛钱,还发得起。”杨青玉说:“我不要你发,你那话肉麻。”
方宏达开心地笑了。他把手机放到桌上,望望杨青玉,想起刚才她说的心情不好的话,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故意说:“当了主席啦,怎么心情反而不好了?”杨青玉骂了句粗话,说:“什么鸟主席,狗屁不如。”方宏达说:“你这主席可是堂堂副团级,也算是从七品,谁说狗屁不如?”杨青玉摇摇头说:“从七品又如何?没有含金量,就是正七品、六品,也没什么意思。”
本来杨青玉是要把心里的想法跟方宏达诉说一下的,这下也许是跟方宏达说了几句闲话,心头的郁结释放了一部分,没了诉说的欲望。又聊了几句,杨青玉准备离去。方宏达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下班后你能来一下吗?”杨青玉说:“现在不可以说吗?”方宏达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
下班后,杨青玉又来到方宏达办公室,说:“方主任有何吩咐,我洗耳恭听。”方宏达说:“其他人都下班走了?”杨青玉说:“早已人去楼空了。”
确信办公楼里没人了,方宏达这才打开身后的铁皮柜子,拿出两罐进口奶粉,递到杨青玉手上说:“这是河口邓主任给你的,那天晚上走得急,来不及上你家去了,就放到了我家里,托我转交给你。”
提着两罐奶粉,杨青玉愣怔了一阵,心想,莫非我错怪了邓主任?
可杨青玉是个聪明人,晚上回家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清楚下面到市里来打点,原本就是联络感情的,托人转达就少了接触的机会,邓主任当时走得再急,也不可能这么做。就是这么做,事后也会打个电话,讨一句感谢。何况在计划统计科时,杨青玉见得多了,下面不仅仅送礼品,少不了还要给一个红包,邓主任既然给她杨青玉做了安排,不可能只有两罐奶粉,而不留下红包。这完全是方宏达的良苦用心,他是怕杨青玉心里不好受,特意把邓主任给他的那两罐奶粉给了她,以此宽她的心。
这么分析着,杨青玉给方宏达打了一个电话,感谢他给的奶粉。方宏达说:“感谢我干什么?要感谢你感谢邓主任去。”杨青玉说:“你别当我是三岁孩子了,我还不知道是你把邓主任给你的那一份给了我?”方宏达说:“我给的也好,邓主任给的也好,你别想那么多了,你孩子还小,正需要。”
杨青玉就有些感动,想跟方宏达说句什么,一时也没说出来。
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听方宏达又说道:“你也别怪邓主任了,他们本来也是考虑了你的,而没有考虑李支农,后来听说李支农做了计划统计科科长,犹豫再三,才改变主意上了李支农家。他们也是从工作出发啊,也有他们的难处,如果换了你,怕也会这么做的。”
杨青玉心里好受多了,说:“这道理我懂。”
“你懂就好。”方宏达说,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