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一
伴随着演习部队返回彰原驻地,各级负有各种使命的工作组果然纷至沓来。
杜朝本找到了,但找到的杜朝本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是师直警卫连的几名战士在彰河郊区段的一片浅滩里发现的。
集团军保卫处和彰原市政法部门组织了联合专案组,对杜朝本之死进行了调查,首先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杜朝本是沿着河边的水泥堤坝西行的,落水现场离彰原桥有五公里,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杜朝本至少在彰河河边徘徊了五公里以上。现场及其附近没有发现搏斗痕迹,杜朝本身上所携财物原封不动,情杀没有基础,仇杀没有前提,因此专案组对杜朝本之死定性为“非他人因素死亡”。
剩下来的问题就是:是自杀还是失足落水致死。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这段时间,88师招待所里乌烟瘴气,除了各级工作组,还有基地农场被导弹炸死的几名战士和劳教犯的亲属。劳教犯亲属闹得尤其勇猛。这些人平时是不敢无理取闹的,心里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下总算找到地方发泄了。劳教也只是一年两年的事,劳教不是死罪,命不该绝,稀里糊涂就被送到西天去了,亲属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闹得最凶的也是级别最高的,当然还是杜朝本的亲属。杜朝本的妻子肖丽珠一口咬定杜朝本是自杀,是被岑立昊逼死的。肖丽珠拉着刚上高中就失去父亲的女儿小杜芩,怀里揣着杜朝本的日记,一遍又一遍地向联合专案组哭诉,历数自从岑立昊回到88师当师长之后,杜朝本的种种遭遇——在岑立昊的迫害下,完全丧失自信,工作无精打采,回到家里唉声叹气,睡在床上还常常被噩梦惊醒。肖丽珠哭诉的全部内容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杜朝本的死不是偶然的,杜朝本萌发轻生的念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岑立昊回到88师当师长那天起就开始了。
总部和军区联合工作组的负责人是军区政治部何副主任,而具体负责调查处理杜朝本事件的居然是从总部N部下到军区军务部担任副部长的孙进东,这无形中对岑立昊构成了一种难言的压力。
连续三天,几乎是不分昼夜,岑立昊都被会议、汇报和重重调查包围着,弄得筋疲力尽。最让他难受的,还是接受孙进东的调查。最初一次孙进东还喊了岑立昊一次老首长,但进入角色,就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势了,一口一个岑师长地喊,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问。一些已经回答了无数次的问题又被反复盘问,颠过来倒过去,不厌其烦,穷追不舍,简直就是审讯诱供,弄得岑立昊烦躁不堪,又只好忍气吞声。
这一天,就杜朝本死亡之前岑立昊同他的最后一次谈话内容,孙进东盘问了足足三个小时,譬如杜朝本的态度,杜朝本的表情,杜朝本的语气,杜朝本离开时的眼神,等等。一个上午就这么被一些不着边际的末枝细节耗掉了,直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岑立昊终于忍无可忍了,说:“我所做的就是这些,问一百遍还是这些。我可以对杜朝本同志的遇难负完全责任,组织处理、判刑、直至偿命,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我服从法律!你们可以广泛取证,但是请你们再也不要找我谈了。”
孙进东仍然不惊不乍不慌不忙,仍然面冷如霜,说:“岑师长,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要着急,组织上要对你负责。”
岑立昊说:“那你们就负你们的责吧,我相信组织,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审讯了。再传我我也不来了,你们看着办。”
孙进东异常平静,说:“岑师长,领导干部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我们是找你了解情况的,没有谁给你发传票,法律程序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岑立昊听出了孙进东话里的机锋,冷笑一声:“悉听尊便,我等着。”说完,气呼呼地站起来,摔门而去。
走出孙进东的临时办公室,一个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岑立昊正要下楼的时候,恰好遇上肖丽珠上楼,两人擦肩而过,肖丽珠突然回过身来,先是一把揪住岑立昊军装的衣领,接着脑袋就撞了过来,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从三楼奔到二楼。肖丽珠一遍撕扯一边哭骂:“岑老虎,你这个周扒皮,你这个黄世仁,你不得好死啊,你还我老杜,老杜跟你前世无仇后世无冤,你为什么要把他往死里逼啊?你这个军阀恶霸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你没有好下场啊……”
霎时,眼泪鼻涕就抹了岑立昊一身。
正在招待所里办公的各路工作组听见外面嘈杂,纷纷出门观望,那些等待“落实政策”的死者亲属们更是踊跃参加围观,其中还有人大声叫好:“冤有头,债有主,血债要用血来还!”
集团军保卫处的一名干事见岑立昊被肖丽珠扭扯得不成体统,赶紧过来劝解。肖丽珠怒骂:“走开,你算什么东西,你尝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吗?”
岑立昊表情滞然,对这个干事说:“谢谢,你别管了,让她出出气,这样我们都会好受一些。”
集团军干部处的马处长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攥住肖丽珠的胳膊,想把她同岑立昊隔离开来,没想到更加激起了肖丽珠的战斗愿望,她像一根被拉长的弹簧,马处长刚一松手,她便以更快的速度反弹到岑立昊的身上,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势,高声骂着:“岑老虎,你也有老婆孩子,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凭什么往死里逼我们老杜?你看看他的孩子,才十二岁啊,你赔她的父亲……报应啊报应,老天爷不会放过你的……”
骂声越来越高,悲痛和仇恨的情绪也越来越膨胀,在两次挣脱第三者的钳制之后,肖丽珠的战斗激情已经膨胀到高潮阶段,这种激情受着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和仇恨以及对于未来生活的彷徨种种因素的鼓励,化成了强有力的武器,她的双拳紧攥,向岑立昊的脸上、脖子上、胸脯上雨点般地砸过去。
岑立昊昂首挺立,竭力地往上举着脑袋,避开肖丽珠拳头的袭击,双手尽量地挡住眼睛。对于孙进东,他可以不卑不亢甚至敢于摔门而去,但对于肖丽珠他不不能这样做。杜朝本是他的下属,是他的同志,杜朝本之死,他即便不负法律责任,即便不负领导责任,他也必须负道德和情感责任。一个基本的事实是,如果不是他岑立昊到88师来当师长,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杜朝本还会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团长的位置活着,而且过得有滋有味,活得威风凛凛。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就是刽子手,他间接地杀害了杜朝本。对于杜朝本,用一句话来形容岑立昊的心情再合适不过: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这时候,又有令人心颤的一幕出现在岑立昊的眼前——就在肖丽珠撕扯他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出现了。女孩很单薄,头发蓬松零乱,像一棵遭到寒霜袭击的小树,在风中倔强地挺立,深陷的眼窝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妈妈和那个男人的搏斗——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是这个男人,使她失去了爸爸。
岑立昊此时有万箭穿心的疼痛,他从那个叫杜芩的十五岁的女孩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穿透力很强的东西,那就是——仇恨。
热泪涌上了岑立昊的眼窝,他一动不动,任肖丽珠拼命地撕扯揉搓,任肖丽珠把他扯来拽去,任肖丽珠把他的军装撕扯得褴褛不堪,只是喃喃嚅嚅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没办法,是我害了老杜,是我。肖大姐你打吧,复仇吧……”
林林带着岑骁汉闻讯赶来,老远便看见肖丽珠母女在撕扯岑立昊,岑骁汉像一头小豹子,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喊,“凭什么打我爸爸,我跟她们拼了!”
岑立昊看见妻儿过来,心里顿时一沉,他太不希望林林和孩子看见这一幕了,赶紧向林林挥了挥手,示意她带着岑骁汉离开。林林噙着眼泪,善解人意地向岑立昊点了点头,抓住岑骁汉,死死不松手。岑立昊注视着自己的妻儿,泪水终于遏止不住,滚滚而下。
肖丽珠忘我地撕扯岑立昊,压根儿没注意到林林母子就在不远处,也在撕扯着。肖丽珠打得正起劲,倏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冷冰冰地落在脸上,住手抬头一看,她也惊呆了——岑立昊仰着下巴,满脸是泪,那泪水就像一条湍急的小溪,在岑立昊的脸上尽情流淌……
肖丽珠一把松开岑立昊,歇斯底里地喊道:“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啊……”就这么喊着,放开岑立昊,大声嚎啕而去,那撕裂人心的声音,犹如一只负了重伤的狼在悲惨地嗥叫,一声高过一声,在招待所的院子里久久回荡。
二
就在岑立昊倒霉的这段日子里,范辰光的事业可谓是如日中天。到了地方之后,范辰光虚心学习,恪尽职守,最开始配合局长,把方方面面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工商局是个权力部门,也是个让人眼红的部门,鸡零狗碎的匿名信不少,大都是反映经济问题的。范辰光同局长商量,要在彰原市工商管理系统开展一次讲正气、树形象、捍卫国家职能机关尊严的活动,这项活动得到了于庭杰书记等彰原市领导的高度评价。九个月后,老局长退休,范辰光当仁不让地成了彰原市工商局的一把手,但仍然住在266团的家属院里,每天上班下班,他的宝马车在营房里出入,格外引人注目。
这段时间,88师的各种消息不胫而走。一则消息说,军区钟盛英参谋长听说88师出事之后,痛心疾首,传出话来说,88师这样的部队,在新时期经受了新的考验,交给范辰光这样的人不合适,范辰光观念太滞后,跟不上时代;交给岑立昊这样的人也不合适,岑立昊太超前,不切合实际。88师这样的部队,就交给刘尹波这样的人最合适,既不因循守旧,也不标新立异,既有思想政治工作经验,又有军事理论功底,脚踏实地,稳中求胜。于是就传出一个说法,说刘尹波可能要改行升任师长。
刘尹波也听到了这种传说,不是全信,也不是全不信。刘尹波在苦笑之余,衡量了一下自己的优劣短长,再三掂量,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接岑立昊的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大的问题上,他追求满分,至少也是九十分以上,那么,他留给你的空间很小,你只能在一些无足轻重的细节上显示你比他更深入,更勤奋。岑立昊在88师担任师长不到两年,在官兵心目中树立的形象已经是牢不可破的了,已经建立了具有相当高度的参照系。你接他当师长,你的一举一动都被官兵们看在眼里,比较在心里,你本来不平庸,但是你还是经不住这样的比较。在岑立昊这颗太阳照射过的地方,你就是竭尽全力,你的光也是逊色的。
为了避开师大院形形色色的怪异目光,岑立昊安排林林带着岑骁汉,暂时住进了103医院的单身宿舍里,避开这个风头,以免孩子受到刺激。
在88师的多事之秋,心情不能平静的还有路金昆和马复江,这两个人都是当年和岑立昊一起参加执行边境任务的,那时候路金昆是副团职,岑立昊和马复江都是正营职,十年后岑立昊从总部和F国镀了一身金回来当了师长,他们两个人都是副手,早就觊觎师长一职,现在,也该动一动了,就是轮流坐庄,也该轮到他们了。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辛中峄还要从政委的位置上改回来当师长,刘尹波接任政委。刘尹波觉得这个安排相对比较科学,而且他的夫人李蓁在集团军秘书处当处长,消息来源也相对可靠些。
在心灵受着熬煎的日子里,岑立昊给翟志耘打了电话,要求去看苏宁波,被翟志耘一口回绝了。翟志耘说,“别说苏宁波现在不想抛头露面,就是能见,以你现在的心态,也不宜去,彼此传染伤感,彼此都没有好处。”
岑立昊说,“老翟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我现在心里空得很啊,我都觉得我快受不了了,让我去吧。让我去哭一场。”
翟志耘说,“那更不能去了。你还是调整自己的心态吧。老岑我知道你,你不会垮下来的。过了这个坎,你还是一只虎。”
各级工作组撤离88师的当天晚上,辛中峄请岑立昊吃饭,说是要为岑立昊搞“压惊”,岑立昊欣然从命。
没带司机,也没找别人作陪,两个人换上便衣,岑立昊自己开了一辆三菱越野车,把辛中峄往彰原市中心拉。路上,岑立昊说:“去黄土地烤肉店吧,你我都是穷人,别太破费了。”
辛中峄说:“这些天来,你我受尽煎熬,我请你也好,你请我也行,总得吃点好的嘛。我看别吃烤肉了,我们去鲍翅王海鲜城怎么样?”
岑立昊说:“实事求是地说,我还是喜欢味道重的。”
辛中峄说:“我也实事求是地说,我还没吃过鲍鱼。鱼翅倒是吃过一次,还出了个洋相。我给你讲个故事。朱崇君你认识吧?”
岑立昊说:“不认识,听说过。在99师当过副师长,转业在民政局当局长,现在是彰原市副书记,据说在彰原地面上很有神通,呼风唤雨。是他吧?”
辛中峄笑笑说:“就是他。那次范辰光请他,邀我和刘尹波、翟志耘作陪。乖乖,那个排场,谱摆大了,别的不说,就说第一道菜,就是一碗稀汤,里面有一撮粉丝,我觉得是鲜鸡汤炖的,味道是好啊,粉丝吃完了,又上来一小碗米饭,是好米,雪白雪白的,透亮,我看也就是一两二两的,泡在汤里,味道确实不一般。你想,我这个饭量,二两饭哪里够吃啊?我稀里糊涂就把它干下去了,觉得不过瘾,叫小姐,再来一碗。刘尹波在下面直踢我,嘀咕说,每人就一碗。他妈的,我一下就火了,不就是个鸟汤泡饭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偏要再来一碗。范辰光搞得没法,只好让小姐再单独给我上一碗。后来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鱼翅捞饭,还是高级的鱼翅,一盅888元,光那道菜我就快吃了他一千八。后来刘尹波告诉我,那顿饭范辰光花了将近两万元。乖乖,狗日的真敢吃啊。”
岑立昊开着车,说:“一顿饭吃了我们88师全体常委一个月的薪水。妈的,太腐败了。”
又说:“老首长你恐怕要提醒范辰光,他当个工商局长,每月工资不过千把元,这样吃早晚要吃出问题。”
辛中峄说,“我是说他了,范辰光拍着胸脯跟我说,‘请老首长放心,我范辰光别的不敢保证,两袖清风绝对敢保证,不往家拿,不往口袋装。我就是一条,吃了喝了,做人情了,拉到茅坑里,查都查不出个名堂,只能查出一泡稀屎。’”
岑立昊说,“这个老范,出其不意。”
辛中峄说:“我们两个不腐败,自己掏腰包高消费一下怎么样?去鲍翅王。今晚咱们单独吃鲍鱼,免得以后在公开场合第二次出洋相。”
岑立昊说:“那些东西有两种人吃,一种是资产阶级的傻子,二是无产阶级的败家子。我们两不靠,还是吃烤肉实在。”
辛中峄说:“那就听你的。”
辛中峄约岑立昊出来吃饭,是想给岑立昊改善一下心理环境。
这段时间,88师的几名主要领导关系很微妙。比较可靠的消息是,岑立昊的师长肯定是保不住了,辛中峄再改行当师长。这种传说使辛中峄感到很尴尬。退回几年,让他当师长,他会觉得天经地义,没有当上他也确实感到不公。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岑立昊回到88师近两年,像一台大吨位的推土机,把那些积累已久的坏的习气和不良的作风推得七零八落。同时他又是一台大吨位的压路机,一遍又一遍地从这块虚泡松软的土地上碾过,把很多缝隙都夯实了。至于出现的问题,并不是岑立昊一手制造的,那些问题实际上早就潜伏在部队的肌体内,诚如岑立昊说的,天灾也好,人祸也好,不管是属于制导系统的问题还是人为的问题,但根子都埋在88师,今天不出,明天也可能会出,晚出不如早出,战时出不如平时出。岑立昊还有一句话,出在别人身上,不如出在我身上。辛中峄当然能够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沉层含义,那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也是敢于承担责任的勇气的表现。在这种时候,如果真的把岑立昊免了,而让他再改行接任师长,彼此的关系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这个上了年纪的新师长该以怎样的姿态工作,该怎样打开局面,该怎样对待岑立昊策划的那些为了提高战斗力的举措,的确是一个让他颇费脑筋的问题。
辛中峄必须承认,尽管他带兵口碑很好,但他仍然属于维持型的。真正从实战出发,着眼与长远建设,他既缺乏岑立昊敢作敢为的魄力,也没有岑立昊那样点穴一点就准的敏锐,更没有岑立昊那样胸有成竹的雄才大略。两年前,辛中峄曾经对没有当上88师的师长而耿耿于怀,可是今天,辛中峄是多么不希望当那个师长啊!只要是岑立昊还在师长的位置上,他还是当个政委的好!
在黄土地烤肉店里,两个人要了一个小包间,点了两道凉菜、两道热菜,开了一瓶茅台,相对而坐。
辛中峄举起酒杯说:“立昊,你是一条汉子,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你,当然,你也不需要安慰。”
岑立昊说:“老团长,你是不是为我担心?”
辛中峄说:“有点。我后悔我没有阻拦你。我这个老同志,本来应该想得更周密一点,更稳妥一点。”
岑立昊说:“老连长,老团长,老首长,这就是你的局限性。如果我们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密稳妥,滴水不漏,那么,等我们想好了,战争也结束了。”
辛中峄说:“但是,有些情况是可以避免的……干杯。”
岑立昊说:“准确的说是可以回避而不是避免。避免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不能回避,尤其是我不能回避,我做人为官,一个原则,实事求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这酒好像是真的。”
辛中峄说:“这又是你的局限性了。周密稳妥的奥妙就在于它可以保护自己,只有保护自己,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如果自己出拳即被击倒,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伟人说过,只有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这句话同样适用我们现在的工作。只有自己站稳了,并且拥有了权力,我们才能把理想变成现实。权力越大,我们做成大事的可能性也越大。”
岑立昊停住筷子,静静地听,然后端起酒杯,往辛中峄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老团长,我是操之过急了,确实是欲速不达啊。”
辛中峄说:“乌龟和兔子赛跑,兔子是一条直道跑到黑,跳得很高,目标也大,那是很危险的。一路上都可能会埋伏着危机,可能会绊着,可能有陷阱,即使跑到目标了,可能还有一个人在那里守株等待。而乌龟呢,低姿匍匐前进,重心下移,四平八稳,风再大它不怕,飞沙走石也很难击倒它,最终,它也会到达目的地的。我这样说并不是说我们都要当缩头乌龟,那样我们事业发展就太缓慢了。但是,兔子的教训我们也不能不汲取。”
岑立昊灌了一口酒,说:“道理何尝不懂,性格决定命运啊!”
辛中峄说:“别这么野蛮装卸,慢慢喝。立昊,我理解你,现在,真正像你这样想问题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惟其如此,我们更应该保护自己,这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
岑立昊说:“老团长,你估计我被免职的可能性大不大?”
辛中峄说:“比较大,你显然已经有思想准备了。”
岑立昊说:“那么,老团长你估计你改任师长的可能性大不大?”
辛中峄说:“也比较大。”
见岑立昊有点意外,辛中峄接着说:“第一,我在几年前就是师长的重要候选人,如果不是你来插一杠子,我前年这个时候就是师长。第二,88师这一年的工作有目共睹,我们这个班子是团结的,不谦虚地说,我辛中峄不管是副师长还是改行当了政委,在这里面是一个很重要的平衡器。第三,如果班子调整,必须充分考虑到稳定,一旦把你换掉,掉一个新手来控制不了局面,本师产生师长,路金昆和马复江接不上,刘尹波改行不可能,那怎么办?还是我这个老同志呗。可是,我的年龄也确实大了一点,都快到临界线了。”
岑立昊说:“那是你的错觉,你是跟我比才觉得自己年龄大。你今年才四十九岁,当师长还可以当六年。我希望你再改回来当师长。”
辛中峄说:“我相信你是真诚的,但我最希望的还是你继续干下去。我也是真诚的。”
岑立昊说,“如果你改任师长,刘尹波接任政委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辛中峄说,“也许吧。”
岑立昊说:“老团长,我求你一件事。”
辛中峄看着岑立昊,没有说话。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赶我走,还把我留在88师,给你当副师长,当参谋长……哪怕当团长也行。”
辛中峄说:“这话现在说还太早了。你现在还是师长。”
岑立昊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一天已经不远了。我不想离开88师,我还想做点事。”
辛中峄说:“即便是调离,你也可以回总部嘛,当个局长,或者到军区当二级部部长,最次也可以到集团军当副参谋长。凭你的硬件,是压不住的。”
岑立昊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免了我,我哪里也不去,让我还留在88师,让我们还像十年二十年前那样,在你的手下,我会认真地反思,我还是一个好干部。老团长,你答应吗?答应我,给我一个机会,干了这一杯。”
辛中峄说:“立昊,你醉了。这话先不说了,好吗?”
岑立昊仍然顽强地举着酒杯:“老团长,答应我,你知道,我尊重你,我不会给你拆台。答应我,干了这一杯。”
说着,倏然泪下。
辛中峄的眼窝也湿润了:“立昊,叫我怎么说呢?如果……真的那样处理,我……答应你。”
这天晚上,岑立昊没有回到洗剑。
大约在十点钟左右,红楼一号的电话铃响了,岑立昊拿起了话筒,喂了几声,里面没有回应。正要放下电话,突然一阵旋律传出来,悠扬、悲怆、激越、壮烈……他听出来了,背景音乐是《英雄交响曲》,而那从《英雄交响曲》雄浑的海洋上空掠过的那缕柔情似水、明快如春的音乐,则是由长笛演奏出来的《雨季的森林》——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只有那个姜晓彤知道,他喜欢听这首歌。
岑立昊放下手中的书,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三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
经过专家坚定,关于WE-U导弹误伤基地农场战士的事故原因有了明确的定性。这种导弹是国产仿制的,其中制导系统的RT配件是从Y国引进的。仿制成功后曾进行过多次检测和试射,均未发现重大问题。但是专家进一步拆析发现,进口的这批RT配件在时间上有特殊设定装置,一般不超过三年,三年后的功能逐年下降。也就是说,这些WE-U导弹如果不在三年内派上用场,就基本上变成废铁了,而全军各部队库存的有一万多枚,总价值超过了一千万美元。
参与鉴定的一位专家怒不可遏,认为这是Y国军火商对中国的极大愚弄和欺诈,然而由于供求合同无懈可击,现在也只能不了了之了。这件事情对于装备部门和研制机构震动很大。至于88师在演习中使用了该批号的导弹,本来无可厚非,而且使隐患浮出水面,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可以不再追究责任,演习中误死误伤的人员也可以按“战斗减员”的规格和标准处理。
但是,由于杜朝本的“非战斗减员”,又使问题复杂化了,各级工作组在88师艰苦奋战了二十多天,掌握了岑立昊自从来到88师后,推行单纯的军事观点,忽视训练大纲,科技练兵操之过急,强制军官进行业务提高到了脱离实际的地步,造成一名团长死亡(专案组将其定性为酒后落水溺毙),一名团政委负伤,四十多名营级军官下岗……另外还有主观武断、不联系群众等等问题。
专案组和各级联合工作组建议免去岑立昊的职务,另行分配工作。军区主要领导也主张岑立昊离开88师,平调任集团军副参谋长。但是,岑立昊表示不能接受,坚决要求留在88师工作,可以降职担任副师长,也可以当团长。
关于对岑立昊的处理意见,僵持了一个多月。这期间辛中峄和刘尹波也分别给钟盛英和岳江南打电话,竭力挽留岑立昊。
是年6月1日,88师领导成员调整的命令下来了:任命辛中峄同志任88师师长,刘尹波同志任88师政治委员,林用三同志任88师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免去岑立昊同志的88师师长职务,任该师副师长。在岑立昊的命令后面还有一个括号(享受正师职待遇)。
岑立昊对这个括号嗤之以鼻,说,“副师长就是副师长,当着副师职的官,享受正师职待遇,什么意思嘛?好像当官就是为了待遇似的,荒唐!”
据黄阿平掌握的情况,岑立昊之所以没有被平调到集团军担任副参谋长,是因为这件事情惊动了军委K首长,首长看了专案组和联合工作组的材料,在上面画了一个很大的感叹号,又画了两个很大的问号,最后对总部首长唐云际说:“这个岑立昊,我们把他派下去,是让他当师长的,既然在师长的位置上出了问题,那就让他当副师长,我看就不要让他到军里去当什么副参谋长了。”
首长对这件事情到底怎么看,还是一个谜。
高三明最终为那次实弹射击付出了代价,没有能够提升。
命令绝密件是董得纯和黄阿平到军区直接取回的,集团军干部处没有派员。同这个命令一起取回来的,还有一份处分决定,鉴于杜朝本意外死亡和“2·17演习”导弹误炸军区训练基地劳教所人员事故,辛中峄和刘尹波作为师里主要领导,也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分别给二人记过和行政警告处分。改任、提升命令和处分决定同时宣布,这又是一桩前所未有的稀奇事。
命令和处分决定取回的当天,岳江南政委赶到88师,同以上调整的同志集体谈话。
会议室里,大家表情严肃,惟有岑立昊若无其事。
岳江南问:“岑立昊同志回到88师工作,多长时间啦?”
岑立昊微笑回答:“一年零十一个月。”
岳江南说:“你岑立昊能耐大啊,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把88师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可以说扭转乾坤啊。”
岑立昊说:“操之过急,适得其反。我接受教训。”
岳江南说:“死了一个团长,伤了一个团政委,炸死六个人,不管原因如何,你这个当师长的难逃其咎。不处理你,处理谁呢?天塌下来总得有人扛着,免你的职顺理成章。”
岑立昊说:“我毫无怨言。”
岳江南说:“从形式上看,处理重了,因为有些责任不是人为因素,不是你们88师的人为因素。但是,到集团军工作,你又不能接受,那就只好委屈你了。”
岑立昊说:“谈不上委屈。只要还让我带兵,就是对我最好的使用。”
岳江南说:“能上能下,这是正确的态度。有些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对你岑立昊同志我们放心。那好,哪里摔了一跤,你就还在哪里爬起来。你年轻,也经得起挫折。我相信我们会看到你重新崛起的那一天。我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岑立昊目光平静,无言地接受了岳江南的良好祝愿。
岳江南又转向辛中峄说:“你辛中峄同志在88师威信很高,工作作风老练持重,有定力。关于岑立昊的工作,你也表了态,挽留他在88师工作,说明你们之间感情很深,当然,不是你们老上下级的那种狭隘的个人感情,而是工作中磨合出来的互相信任和互相理解的感情。对此,我们同样放心。”
辛中峄说:“我坚持认为,岑立昊同志是一个难得的优秀的军事干部,从实战要求出发,他当师长仍然比我更合适。既然现在这样安排了,我就暂时接过来,我希望早一点把这个职务再还给岑立昊同志。”
岳江南说:“你这个态度还是有问题的,师长的职务是革命分工,不是你们的个人财产,不能由你们自做主张地分配啊。”
辛中峄赶紧辩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
岳江南挥手打断辛中峄的话头,笑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解释了,你什么意思?你就是那个意思。不过呢,你辛中峄看问题也有独到之处,可以理解。需要提醒的是,你们要尽快完成角色转变。”
岑立昊插了一句:“政委,这个问题不是问题,我和辛政委……辛师长的角色转换已经有例在先了,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岳江南哈哈一笑,说:“啊,是啊,角色互换,你上我下,我上你下,你们还真创造了一个典型的事例唻。这才充分地体现了能上能下的精神。”又转向刘尹波:“尹波同志,在22集团军政工首长的队伍里,你是有名气的,你同辛师长和岑副师长的关系也是源远流长。我对你的要求是,定位要准,找准政工首长的感觉,保障他们,支持他们,配合他们,服务他们,仍然保持和发扬你们88师前一阶段大抓提高战斗力增长点的势头,把这项工作推向更加深入的阶段,把‘打得赢,不变质’作为工作的重中之重。”
刘尹波说:“请首长放心,我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他们,把提高战斗力作为主抓工程。”
岳江南说:“从今天的谈话来看,我有个感觉。88师出了事,降的降,改的改,升的升,处分的处分,但是,人心没散,劲头没松,意志没退,标准没降,似乎反而还有一种更大的潜力等待爆发。也许,这次是一个较大的转折,也许,你们88师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大的起色。”
四
春天匆匆而过,夏天的热浪越过天都山脉,掠过天都山,向洗剑山涌了过来。
从高科技练兵的军官训练基地营房背后的小山包坡上看出去,近处的山峦已经浓重地披上了一层绿黄斑驳的色调,草地上特有的细碎的小花朵像是一群群色彩斑斓的小蝴蝶,在微风里成群结队地地跳着动着,闪射着俏皮的生机。眺望远处,天都山盆地如同一片淡绿色的海洋,无边无垠,微微起伏着涌向天穹。下午的阳光从未经污染的大气层中铺排过来,使这片幼嫩的海洋流金溢彩光芒荡漾。
姜晓彤和陈欣欣、马笑蓝懒洋洋地坐在山坡上。
自从88师主要首长调整之后,洗剑山下的高技术练兵训练基地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辛师长和刘政委达成共识,88师的科技练兵起步很高,势头良好,此劲可鼓不可松,科技练兵只能加强,不能削弱。
岑立昊离开了师长的位置,反而更能集中地抓尖端训练,干脆住进了洗剑山基地,一门心思地组织力量研究精兵建设和装备更新以及提高思想政治工作的效能,副参谋长韩宇戈被任命为高技术训练基地的正团职司令员,干部科长黄阿平为副团职政治委员,侦察科长栗奇河为副团职副司令员,基地增设了政工组、卫生所、通信站,数字化模拟营增配了十二台计算机。这一切都显示,以辛中峄和刘尹波为核心的师党委并没有否定岑立昊的建设思路,而是给予充分的肯定和支持。
陈欣欣和马笑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洗剑的,前者现在在政工组当干事,在协助黄阿平做好高技术战争人才量化分析使用的同时,也以相当的精力进行生活体验,感受高技术练兵氛围,并着手文学创作。马笑蓝则在通信站里担任技术员,并兼任姜晓彤的助手。
姜晓彤最终没有当成栗照展教授的研究生,88师把她的腿拖住了。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到洗剑山下来充当一名科技练兵的骨干,是因为她在等待的过程中仍然必须履行一名军人的职责、在履行一名军人职责的同时仍然等待的话,那么,随着BIC魔方研究的深入和嘎尔玛参数长久悬而未决,尤其是岑立昊被降职之后,她在震惊之余,毅然做出决定,不走了,哪儿也不去,她就要留在88师,留在洗剑山下,继续在BIC王国里充当一名侦察兵,除非她找到了那个藏匿很深的嘎尔玛参数,除非88师的数字化模拟作战单元装备上了BIC魔方,除非岑立昊离开了88师。
关于岑立昊被降职,除了在22集团军产生较大的影响以外,对于中国陆军来说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姜晓彤发现,还有一些不容忽视的人在关注岑立昊的降职。她从网上看见了有好几个国家的军事情报研究部门对于岑立昊降职做出了强烈的反应,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F国陆军学院的教授、也是岑立昊在F国留学时候的导师欧文斯博士发表的一篇文章。欧文斯说:“中国的岑立昊曾经是我认为在中国陆军里思维最敏捷、最前卫的军官,他对于战争和战争信息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灵敏的嗅觉,尤其难得的是他对于战争事业的献身精神……这个人应该在短时期内拥有更大的权力,来推动中国陆军的革命性的变化,然而,他被撤职了(欧文斯把岑立昊的降职当成了撤职,说明他的情报还不是很准确),据说原因仅仅是因为在他组织的训练中伤亡了几个人,其中一名杜姓团长为掩护岑立昊而丧身,而杜氏是岑的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我对岑被撤职感到不可理喻,这似乎也在显示,中国陆军对于人才的使用上,还缺乏清醒的认识,因小失大……岑立昊这样卓越的军官能够轻易遭到罢黜,使我们感到惊愕也感到轻松,我曾经担心,如果有一天中国和F国反目成仇,也许,我的学生将是我最强劲的对手,现在看来,这种担忧是多余的……”
尽管欧文斯博士的文章里有不少言过其实的地方,也有真假不明的成分,甚至可能还隐含着攻心战的意图,但是,姜晓彤还是从中看出来了岑立昊在陆军中的影响。无论是出于国家利益还是出于个人感情因素,她都希望能给岑立昊一些帮助,然而,她的能力毕竟过于微弱。
最糟糕的是,在最需要依托的时候,她的依托被卸掉了——朱定山教授先后采用了四套方案寻找嘎尔玛参数,均以无功而返,老人家毕竟是一把年纪了,急火攻心寝食不安,在春天里患了一场重感冒,高烧导致肺炎,住进了医院,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至今没有出院的迹象。
姜晓彤到医院去看望朱定山,教授流着眼泪说:“对不起啊晓彤,看来我是老了,人老了是真不中用了。你们师长花了那么打的力气,对我寄予那么大的希望,可是,我让他失望了……怎么办啊,铺了那么大的摊子,耗了那么多人力财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骑虎难下啊!”
姜晓彤看出来了,朱教授确实是力不从心了,老人家对自己已经失去信心了,他的威望和自尊心都不允许他继续失败了,他在打退堂鼓。
姜晓彤说:“朱教授,您已经尽心尽力了,您老安心养兵吧,岑师长他会谅解的,他不能让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给他找嘎尔玛参数,您放心,还有我呢。”
朱教授说:“也许,我们一开始就进入了盲区,从BIC区域走进死胡同了。我也想过,能不能用数字排列出一个编码,但这个数字从哪里找呢?我实在是黔驴技穷了。对不起你们岑师长,老朽无能啊!”
姜晓彤说:“教授,您已经尽力了,至少,您把弯路都走过了,为最后的胜利铺平了道路,无论如何,88师都要感谢您。”
姜晓彤没有把岑立昊被降职的消息告诉朱教授。
离开医院,乘车回洗剑的路上,姜晓彤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她回味她在朱教授面前最后说得话,不禁哑然失笑。她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了一本正经地说场面话的呢,而且是不假思索地就代表了88师和岑师长。她知道,朱教授即便病愈,再来洗剑也是很勉强的事了,那么,谁来收拾BIC的残局呢?谁来为逆境中的岑师长医治那块心病呢?
据说岑师长有个宣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么现在在她的心里也有一个宣言,在88师的数字化模拟营建设上,我不帮岑师长谁帮岑师长?
是的,是骑虎难下。接着骑下去的,眼下只能是她了。
一夜之间,姜晓彤走向了成熟。
可是,她毕竟年轻,在BIC王国里,她毕竟才是一个涉足未深的马前卒,连朱定山都无可奈何的嘎尔玛参数,靠她独立寻找,谈何容易!利用UNIX平台实行黄金分割不行,分析TY的源代码无效,NX平台挤不进去,她真是愁死了。
信息工程大学研究生院的通知书被她放进了抽屉,那上面有栗照展教授的亲笔签名,她常常要拿出来看看,每看一次就动摇一次,每动摇一次,接着就是一次刷新,一次更加坚定的决心。最后,她把那一张曾经让她朝思暮想的压模烫金的纸质印刷品撕得粉碎,彻底地告别了几年的梦想,无牵无挂地开始新的梦想。
没有谁知道她内心深埋的隐秘,这种隐秘有着针刺般地阵痛,也有着美妙的快感。陈欣欣和马笑蓝只发现她与过去相比,变得沉默寡言了。陈欣欣曾经曾经对她没有回复信息工程大学的通知表示不理解,她淡淡地笑笑,说已经没有意思了。再问,回答是学院的条件太苛刻,然后就没有下文了。陈欣欣能够感觉到姜晓彤的情感世界里发生了巨变,但是,姜晓彤没有向她倾诉的意思,她也就知趣地不再往深处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