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文学剧本

作者:路遥 字数:29190 阅读:100 更新时间:2016/06/28

人生-文学剧本

    紧接片头,麦茬地上传来单调的镢头挖地声。翻过的土壤。落在地上的镢头。我们渐渐看见这是高加林。他赤脚光背,裤子挽在大腿上,机械地抡着镢头,挥汗如寸地拼命挖着。远处,得顺爷正在吆喝着牛犁地。高加林不远的地头上放着一罐水。

    川道玉米地。玉米地中间的小路边上,放着水桶和一些零乱的衣服、各式各样的鞋。

    玉米地里,一群妇女正在锄地。对面山坡上传来加林的挖地声。有几个锄地的妇女向对面山坡上望了望,议论起来。

    妇女甲:“唉,把娃娃熬累坏了!”

    妇女乙:“高明楼也太不讲理了,人家加林教了三年书,他儿子刚毕业,凭什么把人家挤下来?”

    妇女甲:“加林不是年年在全公社评头等教师?”

    妇女乙:“是模范教师!”

    妇女甲:“噢,模范……”

    妇女丙:“模范顶个屁!而今有后门比啥都吃得开!”

    妇女甲:“想不到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事。”

    妇女丙:“怎想不到?你好像是个吃奶娃!”

    锄地的人哈哈大笑。妇女甲瞪了妇女丙一眼:“龟子孙……”

    只有一个姑娘没有笑。他是巧珍。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她只是低头锄地。现在她把锄栽到地里,赤脚片穿过玉米地,走到地头的水桶边。她拿缸子在桶里舀了一点水,抿了几口,怔怔地望着对面山坡上挖地的高加林。麦茬地。加林仍然在挖地,犁地的得顺爷朝加林那里瞥了一眼。加林手上的血染红了镢把。得顺爷停住牛走过来,强行制止他。

    得顺爷:“啊呀,你这个犟小子!再不敢耍二杆子了!”他从地上抓了一把黄土抹在加林的烂手上!“黄土是止血的……刚开始劳动,一定要把劲使匀,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加林:“得顺爷,我一开始就想把最苦的都尝个遍,以后就什么苦活也不怕了……我现在思想上麻乱得很,劳动苦一点,皮肉疼一点。我就把这些不痛快事忘了……手烂叫它烂吧!”他显出对自己残酷的表情,抡起镢头又拼命挖起来。

    得顺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过去把水罐拿来放在加林的身边。川道玉米地。巧珍仍然怔怔地望着对面山坡。对面山坡上镢头挖地的声音震动着她的心。

    玉米地下面传来刘立本的声音:“噢——巧珍!噢——巧珍!”巧珍赶忙躲进玉米林里。

    玉米地下面传来高明楼的声音:“亲家,吼叫啥哩?”

    立本的声音:“马店的马拴来相亲,这死女子躲着不见人家……”明楼:“你现在叫她干啥?一会就收工了嘛!”

    立本:“唉……”玉米地里。妇女和巧珍开玩笑。

    妇女丙:“巧珍,还不赶快回去看你女婿去?”

    妇女丁:“马拴,马拴,马上就把你拴住了!”

    妇女们哈哈大笑,巧珍撵着给她们扬土、打闹。

    村口。明楼和立本相跟着往村里走。

    立本:“三星教上书了?”

    明楼:“嗯。”立本:“还是你这大能人有办法。”

    明楼:“好亲家哩,我如今可比不上你二能人,做生意,跑买卖,票子挣得都让人眼红起了!”

    立本:“亲家,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你掌你的权,我挣我的钱!”两个人说笑着走进了村子。

    高家沟村庄的全景。一柱柱炊烟从参差不齐的村舍里升起来。得顺爷吆着牛,加林扛着镢头,相跟着往村子里走。

    得顺爷吆着牛往饲养室走去,加林一个人扛着镢头走到村中的桥头上。马拴推一辆花红柳绿的自行车迎面走来。

    马拴:“高老师,学校已经开学了,你怎还在家里?”

    加林:“我已经不教书了——你打扮得像新女婿一样,干啥去了?”马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那身扎眼的新衣服,说:“媳妇去了……”加林:“谁?”

    马拴:“刘立本的二女子。”

    加林开玩笑说:“那你把这川道里的头梢子拔了。你不听人家说,巧珍是‘盖满川’吗?”

    马拴:“果子是颗好果子,就怕吃不到咱嘴里!”

    加林和马拴都笑了。玉米地间。锄地的妇女都回家去了,巧珍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巧玲手里拿着一本书向她这边走来。

    巧玲走到巧珍跟前说:“二姐,快回去吃饭。”

    巧珍:“马拴走了没有?”

    巧玲:“走了。”巧珍站起来,和巧玲相跟着穿过玉米地。

    中午。立本家,巧珍把锄头扔在院墙角,气呼呼地进了窑洞。巧珍母亲和巧英在做饭,立本正在点一卷钱。

    立本:“你怎才回来?人家马拴三一回五一回地跑,你就歪好不能和人家见一次面?你是个什么值钱人?你……”

    巧英妈:“娃娃劳动刚回来,连口气也喘不过来,你就数落娃娃,你就……就你能!”

    巧珍一句话也不说,出了窑洞。

    巧珍的窑洞。她正洗脸,巧英掀门帘进来。

    巧英:“珍珍,你二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个娃娃。你同意不同意,就不能和人家见上一次面……”

    巧玲过来倚在门框上,说:“大姐,你管什么闲事哩?”

    巧珍:“爸给你寻了个好人家,你好你的去,你管我的什么事?……你说说,你公公还是个人吗?人家加林教了三年书,是全公社的模范,你公公把人家下了,走后门叫他儿子上,霸道成个啥了!”巧玲:“三星在中学学得一塌糊涂,数学常吃零蛋,还能当教师哩?”巧英:“哟,看把你两个正派的!人家的狗往外咬哩,你两个专门咬自己人!……这事也不能光怨我公公,是公社教育专干马占胜办的……”巧珍:“你公公和马占胜穿的是连裆裤!”

    巧玲笑了。巧英气呼呼地转身出了巧珍的窑洞。

    明楼家院子里。巧英和明楼妻在院墙角推磨。

    明楼蹲在地上,手捉着气门嘴,三星正一晃一晃给自行车打气。明楼:“自行车过两天就要擦一擦……你再不敢吊儿郎当了!你老子好不容易才给你谋了这一个位位,你再胡闹腾,老子可是再不管你了……你听见了没有?”

    三星正不知往远处看什么,赶忙回答:“听见了……”

    明楼拔下气管,手指头抹了点唾沫,擦在气门嘴上,看漏不漏气。夜,高玉德家。外面有稀疏的风雨声。

    加林妈坐在灶火圪劳,炉灶坦克火的微光映照着她的白发和皱纹脸。她在轻轻抽泣,高玉德赤脚片蹲在炕上,凑着煤油灯吸着了一锅烟。一只老黄猫在炕头打呼噜。

    高加林仰靠着一摞铺盖,瞅着窗户。雨点从窗户纸的破洞里打进来,洒在了窗台的石板条上。

    窑洞里静悄悄地没有声响,笼罩着一种沉闷的气氛。

    加林猛地从铺盖上挺起身,眼里闪头怕人的凶光,吼叫起来:“妈,你哭什么!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和高明楼小子拼个高低!”加林说着便从炕上跳下来。

    他父亲也惊慌地跳下炕,捉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他母亲跑过来,把身子抵在门板上,堵住了儿子。

    加林急躁地说:“哎呀呀!我不是要去杀人嘛!我要写状子告他!妈!你把我的钢笔拿来!”

    高玉德:“我的小老子!你可千万不敢闯这乱子!人家通天着哩!”加林妈:“你告他,咱家家人往后就没活路了……”

    加林:“咱这人活成啥了!我不管顶事不顶事,非告他不行!”加林竭力要从父母衰老的手里挣脱出来,你母亲却死死拽住他不放。加林妈哭着央告说:“好我的娃娃哩,你再犟,妈就给你下跪呀!”加林一把扶住快要栽倒的母亲,伤心地说:“妈妈,你别这样,我……不告了……”

    一切慢慢又平静下来。加林妈又坐在了灶火圪。加林靠在炕拦石上沉默不语。高玉德握烟锅的手哆嗦着,对加林说:“你不光不敢告人家,往后见了明楼,要叫人家叔叔!脸不要沉,要笑!”他回过来又对加森妈说:“加林妈,你往后见了明楼家的人,要给人家笑脸。明楼今年没栽起茄子,你明天把咱自留地的茄子摘一筐送过去,可不要叫人家看出咱是专意巴结人家啊……你听见了没?”加林妈在灶火圪劳应承了一声,便伤心地哭出声来。

    高加林沉重而痛苦地低下了头。

    白天。村外一条大沟。山梁上有犁地的人,沟坡上羊群在漫游。加林在山坡一块麦地畔上挖着。

    巧珍从远处沟坡的蜿蜒小路上走来,唱着带野味的甜美的信天游:

    上河里(那个)鸭子下河里鹅。

    一对对(那个)毛眼眼望哥哥。

    巧珍提着猪草筐,抬头向加林那里望去。

    加林正在埋头挖地。巧珍路过地畔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加林……”

    加林回过头来。巧珍从草筐里摸出两个甜瓜,放到地畔上,说:“我们家自留地……我种的……”加林没说话,点点头,又挖起地来。

    黄昏。村口。加林扛着镢头,和父亲相跟着进村。加林要过父亲的旱烟锅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又把烟锅还给父亲。

    高玉德叹了一口气,说:“我思谋了一下,明儿个县城遇集,干脆叫你妈蒸上一锅白馍,你提着卖去,这说比劳动苦轻,还能给你买条纸烟哩……”

    加林没有说话。你子俩在暮色中进了村。

    夜。加林家。加林靠在铺盖卷上看书。母亲站在脚地下,手在炕上摩挲一件黄军衣。高玉德一边抽烟,一边用手摸着赤脚片。他看了一眼黄军衣,说:“这不是他二爸捎回来的那件衣服吗?”

    加林妈:“噢,就是的……”

    玉德思谋了一会,说:“就听说他二爸在新疆部队上把官熬大了。……听说是个副师政委?唉,还不如让加林到新疆寻他二翁,看能不能找个营生……听说那里人口稀,好找工作……”加林不看书了,听父亲说话。

    加林妈:“路那么远……娃娃又没出过远门,人怎能放心……我不让……”说着便用围裙擦眼睛。

    加林一句话也没说,又看起了书。

    早饭后。大马河川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

    熙熙攘攘涌动着的庄稼人和各种职业的工匠,大路上扬起了一股又一股黄尘。刘立本熟练地骑在光脊梁驴背上,正一只手扳着另一只手的指头,和他旁边的马拴说着什么。马拴自行车后面带着两筐哼哼唧唧的猪娃,和立本投机地谈着大概是生意一类的话题。巧珍骑车出现在公路上。她看见了父亲和马拴的背影,从他们身边骑过去了。立本喊她,但她头也不回。

    巧珍骑车看见了人流中的高加林。他正提着蒸馍篮子,在人群中垂头丧气地走着。巧珍骑车经过了高加林的身边……

    加林提着篮子在公路上走着。他的眼前都肩挑手提的庄稼人。他看见一个老太婆也像他一样挽着一篮子馍,在他不远处走着……他的脸在痛苦地抽搐着。

    大马河桥头。加林提着蒸馍篮子来到拥挤的桥头。

    一辆吉普车使劲地按着喇叭从后面驶来;一辆满载蔬菜的架子车横在路面上急忙躲不开。加林过去帮助把车推到路边。吉普车飞快驶过去,扬起满天灰尘。

    汽车站外面的马路上。

    加林提着篮子走过来,猛一下怔住了。

    一男一女向他热情地迎过来。这是黄亚萍和张克南,他中学的同班同学。他们先后与加林握手。

    克南:“你提个篮子干啥去?”

    加林撒谎说:“去走个亲戚。”

    亚萍:“加林,你真不简单!我看见你在地区报上发表的那几篇散文啦!文笔很优美,我都在笔记本上抄了好几段呢!”

    克南:“你还教书吗?”

    加林摇摇头:“被大队书记的儿子挤下来了,现在当社员。”亚萍焦急地说:“那你学习和写文章的时间更少了。”

    加林:“不,不是有一个诗人说,我们用锄头在大地上写下了无数诗行吗?……”三个人都笑了。加林问克南:“你还在副食公司当保管吗?”

    亚萍嘲弄地说:“高升了!当了门市部主任!不过前面还有个副字!”克南尴尬地笑笑,说:“以后买什么烟酒一类的东西,你来……”亚萍:“下午有空,到我们广播站来坐坐,你知道我也爱好文学,可这几年光耍嘴皮子了……很想请教你……”

    加林:“你们现在位置高了,咱区区老百姓,实在不敢高攀!”张、黄都有点尴尬。亚萍说:“你还是那个犟脾气!”

    车站传来让旅客进站的广播声。

    加林向他们点点头,向集市上走去。

    马路上。克南和亚萍往车站走。克南给亚萍说着什么,后来发现身边没人了。他看亚萍回过头正向加林那里望去。

    街道上。加林在拥挤不堪、喧嚣如蜂群的人群里挤着。他眼前出现宁静的中学教室。他在黑板上解一道数学题,亚萍和克南在桌子边看他解题。他在人群里挤着。中学操场上,他教亚萍投篮。

    他在人群里挤着。傍谒清爽的林荫道上,他和亚萍、克南谈笑风生地散着步;亚萍妩媚地对他微笑。

    他在人群里挤着,听见马占胜的声音:“高加林!高加林!”

    他抬头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

    马占胜好不容易挤过来。

    占胜:“加林,你提个篮子干啥?”

    加林没说话,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馍,怀着一种恶意往马占胜手里塞。占胜尴尬地推挡着,说:“加林……唉!你一定心里恨我马占胜!其实,我马占胜哪有那么大牛皮!高明楼和咱公社张书记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下你的教师虽然是我在会上宣布的,可并不是我决定的嘛……”

    加林:“老马,我知道……你不要说这事了……”

    占胜:“我现在调到县劳动局,算是提拔了,当了个副局长,刚上任,忙得鬼吹火!你来玩!……”

    占胜像逃避什么似的走了。

    加林继续从街道上挤过去了。

    交易市场。菜市、猪市、牲口市、熟食摊和杂货摊为主,组成了一个闹哄哄的世界。人头攒动,市声连天。

    巧珍在人群里挤着,张望着。

    她发现了人群中的高加林。

    加林提着篮子在人群里瞎挤。

    他走过熟食的摊贩群。所有的男女摊都在吆喝着招徕顾客。一名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长发青年,自行车上挂着一些花花哨哨的衣服,向顾客推销。

    一阵黄风扬起,一名摊贩用勺子在锅沿上磕了几下,逗趣地喊叫说:“快来呀!又加一味!”

    周围的人在黄尘中微笑。

    加林捱了捱盖在馍篮上的毛巾,继续盲目地在人群里挤。

    巧珍不远不近盯着他,也在人群中挤。

    加林靠在一根水濯电杆上,沮丧地闭住眼睛。

    人群中的巧珍眼里涌出了两颗泪珠。

    文化馆阅览室门前。加林提着篮子进了阅览室。

    巧珍从后边撵来,见加林进了阅览室,只好在对面的一个小铺里装着买东西,等加林出来。

    阅览室里。加林坐在花栏椅上,身边堆了许多报刊杂志。他正兴奋地看画报。画报上现代化的城市五光十色。

    阅览室外面。巧珍向阅览室门口张望着。

    阅览室里。加林陶醉在画报中:他似乎看见画报上的火车汽笛长鸣,正在启动;巨大的客机呼啸升入碧空……

    阅览室工作人员的声音:“同志,已经下班了。”

    加林从梦幻中惊得抬起头。

    他过去提起了馍篮。下午,大马河桥头。加林垂头丧气地提着馍篮走到桥头。

    他看见巧珍立在桥头,用手帕扇着脸,旁边撑着他家的自行车。巧珍走到他面前,精神有点紧张地问:“加林,你是不是卖馍去了?”加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嗯……你也赶集去了?”

    巧珍揩着脸上的汗,说:“嗯……我来赶集……一点事也没……加林,”她突然转过脸,“我知道你一个馍也没卖掉!我知道哩!你怕丢人!你干脆把馍给我,让我给你卖去!”

    巧珍从加林胳膊上夺过篮子,放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

    加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巧珍骑着车子已经向县城跑去了。加林迷茫地来到桥边上,手在栏杆上摸来摸去。

    街道上。巧珍兴奋地骑着车子飞驰而过。

    巧珍姨家。巧珍一边给她姨往盆里拾馍,一边对她姨说:“……大姨,这是新麦面的,我妈让我送你们尝尝……”

    巧珍飞快拾完馍,提起空篮子就起身。

    她姨撵在门口,说:“吃了饭再走嘛……”

    巧珍已经出了院子,回过头说:“不了,天都快黑了……”巧珍姨家院门外的路边。

    一位妇女抱着小孩,小孩的胖手正在按巧珍自行车上的铃铛。巧珍走过来,在孩子的脸蛋上热烈地亲了一口。

    她跨上自行车向大马河桥的方向赶去。

    大马河桥上。加林扶在桥栏杆上,望着远方。

    县河波光闪闪,辉映着夕阳明亮的光芒。

    河边洗衣服的城市妇女,正收拾岸边草地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床单。一群光屁股小孩身上糊着泥巴,在河滩上追逐戏耍;扑通扑通跳入水潭中。加林无意识地微笑了。即刻,他的神色又变得严峻起来。

    他回过头,看见巧珍正骑着车子向这边走来。

    大马河桥上。巧珍把车子撑在路边,走到加林面前,掏出一卷钱递给加林,说:“一毛钱一个,你点点,看对不对?”

    加林接过钱,惊讶地看着巧珍,不知说什么,他终于结巴着说:“巧珍……你……真能行!”

    巧珍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加林:“你赶快骑车回去,太阳都快落了。”

    巧珍过去推起了车子,说:“咱们……一块走。”

    加林为难地说:“我骑车带人不行,怕把你摔了。”

    巧珍亲切地看了加林一眼:“我带你!”

    加林:“啊呀,那怎么行呢……”

    巧珍:“干脆,咱别骑车,走着回!”

    加林为难地看了巧珍一眼。

    巧珍执拗地看着他。加林只好过来帮她推车,巧珍肩膀把他碰开,说:“你累了,我来推!”傍晚。通往高家沟的简易公路上。

    加林和巧珍局促地相跟着在公路上走。

    太阳正在落山。西天上红色的霞朵;山尖上一抹淡黄的阳光;暗影笼罩的川道;绿色海洋般的庄稼;山坡上滚动着的白色的绵羊群……黄昏。公路上。巧珍和加林错开一点距离。一前一后走着。

    巧珍不时弯过身子,想和加林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巧珍终于开口说:“高明楼心眼子真坏,什么强事都敢做。”加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是你们的亲戚,你还能骂他?”巧珍大胆地回过头看了加林一眼:“谁和他亲戚?他是我姐姐的公公,和我没一点相干!”

    加林笑了笑:“你敢在你姐面前骂她公公吗?”

    巧珍:“我早骂过了!我在他本人面前也敢骂!”

    巧珍故意放慢脚步,让加林和她并排走。

    加林走上前来,说:“高明楼心眼子怎个坏?我还看不出来。”巧珍停住脚步,愤愤地说:“加林哥,他走后门把你的教师下了,让他儿子上,看现在把你愁成啥了?”

    加林也停住脚,怔怔地看了巧珍一眼,叹了口气,又往前走。夜。巧珍和加林继续在公路上走着。

    黑黝黝的山峦,朗朗的流水声和青蛙的鼓噪声。

    公路上传来他们的说话声。

    巧珍:“他做的坏事老天爷知道,将来会报应他的。加林哥,你不要太熬煎,你这几天瘦了……其实,当农民就当农民,天下农民一茬人哩……咱农村有山有水,空气又好,只要有个合心的家庭,日子也会畅快的……”

    加林:“我上了两天学,现在要文文不上,要武武不下,当个农民,劳动又不好,将来还把老婆娃娃死呀……”

    加林说完,嘿嘿地笑了。

    夜,公路上。加林推着自行车,巧珍走在他身边。

    巧珍猛地停住脚步,扬起头看着加林说:“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你在家里呆着,我给咱上山劳动!不会叫你受苦的……”

    巧珍低下头,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扯着衣服边。

    加林猛地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加林才结结巴巴说:“天黑了,咱们……走吧……”他们又慢慢并肩往前走。

    加林:“你怎猛然想起这么个事?”

    巧珍停住脚步,说:“怎是猛然呢……”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

    加林看着她,把自行车“啪”地撑在公路上,两只手在身上神经质地摸起来。巧珍看他这副样子,破涕为笑,过去在车后面的花提包里掏出一盒烟,递到加林面前。

    加林惊讶地看着她。巧珍“快抽上一支,我给你买了一条哩!”

    加林亲切地看着她,接过了烟。

    巧珍又拿出一个小瓶递到加林手里。

    加林英名其妙地接过来在鼻子上闻了闻:“碘酒?”

    巧珍点了点头,说:“回去抹在手上……”

    加林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手烂了?”

    巧珍妩媚地一笑,说:“我就是知道!你们先生的手真娇气……”加林走近她,喜爱地看着她。

    他们胆怯地拥抱在一起

    夜。村口河湾里。他们相对相立,自行车放在一边。

    巧珍:“加林哥,你再亲我一下……”

    加林在她脸上亲吻。

    夜。加林家。加林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夜。巧珍的窑洞。巧珍也翻过来调过去睡不着。

    巧玲迷糊着问:“二姐,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巧珍在黑暗中微笑着说:“没……你睡你的……”

    夜。加林家。加林躺在炕上,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

    加林的画外音:“我似乎匆忙地犯了一个错误……我目前这样的处境,根本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再说。和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姑娘结合在一起,我一辈子不就要拴在这土地上了?这简直是一种堕落和消沉的表现……

    早晨。巧珍坐在畔上纳鞋底,看见加林挑着桶去井边担水。

    巧珍赶忙转回家去。巧珍换了一身新衣服,端着洗衣盆向井边走去。

    加林提着水在她不远处走过,竟然没有理她。

    她不知所以然地望了他一眼。

    傍晚。麦茬地。得顺爷正手把手教加林学犁地。

    这时候传来巧珍甜蜜的信天游:

    上河里(那个)鸭子下河里鹅……

    歌声在山水间悠悠飘荡。

    川道的玉米地里,妇女们正在锄地。巧珍的歌声在继续着:

    一对对(那个)毛眼眼望哥哥

    巧珍唱完歌,朝对面山坡上深情地望了一眼。

    麦茬地。加林全神贯注跟得顺爷学犁地,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川道玉米地里。巧珍难受地轻轻叹了口气。

    妇女丙:“巧珍,马拴又来了!”

    妇女丁:“快用你的毛眼眼望一下!”

    妇女们都哈哈大笑,巧珍生气地拿土块撵着打她们。

    黄昏。巧珍肩着锄在大马河边等加林。

    加林从河对面走过,没有理她。

    黄昏。玉米地中间的小路上。

    巧珍扛着锄头走过,似乎用手在抹眼泪。

    夜。加林家。炕上放着一碗没动筷子的面条。

    加林靠在一摞铺盖上。

    巧珍家院外。巧珍站在畔上怔怔地望着加林家的院落。

    加林家的破墙烂院。灯光摇晃的窗户……加林家的窑洞。架林仍然忧伤地靠着铺盖卷。

    他眼前亲现出他和巧珍在一起的几个镜头,一切是那么甜蜜和美好……他对隔壁窑洞喊:“妈,我有个事出去一下……”

    他跳下炕,吹灭了油灯,打开了门。

    加林过了桥,走到巧表家的坡底下站住,犹豫着不知怎样把巧珍叫出来。他看见巧珍突然从她家畔上的树背后转出来,下来了。

    他转过身,向沟外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巧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夜。村外杜梨树下。加林枕着自己的手掌仰天躺在树下。他听见那甜蜜的脚步声正沙沙地走近他。巧珍来到他跟前,他坐起来。

    巧珍稍犹豫了一下,就胆怯地、然而坚决地靠着他坐,摸索着在他肩头衣服的破绽处亲了一口,抱住他的肩头亲热而委屈地啜泣起来。加林侧身抱住她,眼里也涌满了泪水。

    夜。杜梨树下。加林巧珍依偎在一起。

    巧珍:“加林哥,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

    加林表情复杂地说:“你……一定难过了。”

    巧珍:“你知道人的心就对了。”

    加林:“我……再不那样了。”

    巧珍:“你给天上的神发誓!”

    加林笑了:“你真迷信……你相信我……你为啥没穿那身新衣服?那衣服你穿上特别好看。”

    巧珍:“我怕你赚不好看,才又换上了这身。”

    加林:“你明天再穿上。”

    巧珍:“嗯。只要你喜欢,我天天穿!”

    巧珍突然记起了什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来。

    她拿出几个煮鸡蛋,剥了皮,递给加林。

    加林狼吞虎咽地吃,巧珍在剥鸡蛋皮。

    巧珍“我知道你晚上没吃饭。我们这些满年劳动的人,刚回家都累得不想吃饭,别说你了……。……你要是不找我来,我今晚上非要把鸡蛋送到你家不可!”

    加林一边吃,一边开玩笑说:“千万不敢这样,让你爸知道了,小心把你腿打断!”

    巧珍柔情地说:“加林哥,我看见你比我爸我妈还亲……”加林笑了,把半个鸡蛋塞进嘴巴,用膊冯紧搂住了她。

    白天,麦茬地。加林跟在得顺爷后面,愉快而熟练地犁地。

    白天,川道豆田里。田女社员正在锄地。加林和巧珍设法凑在一起,用眼睛在说一些外人不知晓的话。田野里的休息场地。

    众人在嬉笑打闹。加林在老练地抽着旱烟锅。

    加林和一些中年妇女打闹。

    他看来已经把自己变成一个地道的农民。

    中午。加林家的院子。

    加林正乒乒乓乓拉风箱。她母亲在蒸馍。

    中午,加林家的自留地。

    玉德老汉在锄地。加林扛着锄头上了地畔,玉德老汉高兴地看着他。他和父亲一块锄地。夜。村外庄稼地中间的小路。

    加林拉着巧珍的手亲热地说着话,走着。

    夜,高粱地里。加林和巧珍依偎着躺在一起。

    朗朗的水声。远山的剪影。星光灿烂的夜空。早晨,巧珍家河畔上。

    巧珍蹲在那里,不灵活地在刷牙,周围围了一些小孩和几个无聊的老头在看“西洋景”。

    巧珍家坡下。立本正赶着几头牛往上走。

    他看见刷牙的巧珍和围观的人,脸拉下来。

    巧珍家河畔上。立本走近刷牙的巧珍,喝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还不快滚回去,给老子跑到门外丢人来了!”

    孩子们和老头们都尴尬地跑了。

    巧珍委屈地站起来,说:“爸,你为啥骂人哩?我刷牙讲卫生,有什么不对?”立本:“狗屁卫生,你个土包子老百姓,满嘴的白沫子,全村人都在笑话你这个败家子!你羞先人哩!”

    巧珍:“老百姓连个卫生也不能讲了?我就要刷!”

    “你……”立本回过头,看见那几头牛正在啃菜,撒开腿就跑。菜园里。立本气急败坏地赶牛。

    巧珍家的窑洞。巧珍把牙具放在柜子上。

    巧珍妈:“珍珍,以后你就在咱家里刷,不要跑到外面去嘛,村里人笑话哩!”巧珍赌气地说:“叫他们笑话去,我就要到外面刷!”

    巧珍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中午,村子后沟里。得顺爷赶着牲口,加林扛着犁犋,相跟着从山路上往村子里走。前面的得顺爷突然井口说:“加林,你要媳妇不?”加林笑了笑,“想要也没合适的。”

    得顺爷:“你看巧珍怎样?”

    加林窘迫得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得顺爷:“我看你们两个最合适!巧珍长得俊,人品又好,你们两个天生的一对!你对这小子有眼光哩!”

    加林有点恐慌地说:“得顺爷爷,我连想也没想。”

    得顺爷:“小子,甭哄我,我老汉看出来了!”

    加林:“好爷爷哩,你千万不敢瞎说!”

    得顺爷:“我嘴牢得铁橇都撬不开,我是为你们两个娃娃高兴啊!好啊,就像旧曲里唱的,你们两个——”他唱道:“实实的天配就……”加林不好意思地笑了。

    村口桥头。加林扛着犁犋往家走。

    马拴穿戴一新,推着那辆花红柳绿的自行车把他堵在桥头。马拴:“犁地去了?”加林点点头:“嗯……”

    马拴:“……高老师,唉……我在刘立本家都快把腿跑断了,人家巧珍就是不露面嘛!我这见庙就烧香哩,你是本村人,又是先生,你能不能也从旁给我出一把力?”

    加林不痛快地笑了笑,说:“你别再瞎跑了,巧珍已经有对象了。”马拴吃惊地问:“谁?”

    加林:“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夜,村外打麦场的麦秸垛后面。

    加林躺在麦秸上,巧珍依恋在他身边,用手梳理着加林乱蓬蓬的头发,嘴里哼着信天游:“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浇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

    加林:“你再唱上河里鸭子……”

    巧珍嘴巴贴在加林耳朵边,轻轻地唱起了这首歌。

    巧珍的歌声中,加林拉起了响亮的鼾声。

    巧珍摇醒他,心疼地说:“看把你累成啥了,你明天歇上一天!”她把他的手拉手过来堵住她的眼睛,说:“等咱结婚了,你七头上就歇上一天!我让你像学校里一样,过星期天……”麦秸垛上面的草丛里一个孩子“噢”地叫了一声。

    加林和巧珍一惊。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了。

    白天。立本家的窑里。

    立本家正在打架。

    立本手里举着一只鞋,扑着打巧珍,嘴里喊着:“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和高玉德的败家子儿鬼混……全村人都在传播……”巧英、巧玲和玲妈护着巧珍,和立本扭结在一起,连哭带喊。立本把鞋扔过去打巧珍。

    鞋扔进水瓮里,打落了马勺,溅起一片水花。

    白天。加林肩搭绳索,手里提把镰刀从村中的桥上走过去。一些人家的硷畔上,做活的妇女指划着他,相互挤眉弄眼。白天。加林家自留地。

    玉德老汉正在锄地,立本立在他对面。

    立本手指头指着玉德老汉说:“你要是再不管教,叫我碰见他胡骚情,非把他小子的腿打断不可!”

    玉德老汉勃然大怒,烟锅头子指着立本戴白瓜壳帽的脑袋,吼叫说:“你小子敢把我加林动一指头,我就敢把你脑壳劈了!”立本慌忙后退一步,然后索性背抄起胳膊离开了这地方,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我和你没完!咱走着瞧吧!我不信没办法治你父子俩!真个没世事了!”

    中午,加林家窑里。加林妈在做饭,加林爸在擦老镢头,加林躺在炕上看书。

    加林妈:“好我的娃娃哩,你千万不要闯乱子了……”

    玉德:“我早早死了心!咱这光景怎能高攀人家嘛!”

    加林坐起来,说:“谁高攀谁哩?你们一辈子真没出息!我的事你们别管,由我做主!”

    明楼家院子。明楼和立本正说话。站在地上抽纸烟的明楼对蹲在碾盘上抽卷烟的立本说:“哈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哩!不就是他们两个谈恋吗?”

    立本气愤地吼叫说:“狗屁恋爱!连个媒人也没经,黑天半夜在外面鬼混,把先人都羞死了!”

    明楼用手指头揩掉立本溅在脸上的唾沫星子,说:“你整天走州过县做买卖,思想怎还这么古板?现在的年轻人还像咱们过去那样吗?你没见的多着呢!我前几年生年都参观一回大寨,路过西安、太原,看见男男女女胳膊套胳膊套胳膊走路哩……”立本:“加林是个什么东西?文不上武不下的,糟蹋我巧珍哩!”明楼眼一瞪:“怕人家加林看不下巧珍哩!只要人家看下了,你能都能不过来哩,还说人家糟蹋你女子哩!”

    立本:“加林有个什么出息?又不会劳动,又不会做生意,将来光景一烂包!”明楼:“人家是高中生,你女子斗大字不识一升!”

    立本:“高中生顶个屁!还不是要戳牛屁股?”他轻蔑地一撇嘴,又加添说:“连牛屁股都不会戳!”

    明楼:“好立本哩,你根本不敢小看加林。不是我说哩,这一条川道里,和他一样大的年轻人,顶上他的不多!他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性子硬,心计灵,一身的男子汉气概!别看你我人称大能人二能人,将来村坦克真正的能人是他!……不瞒你说,我听了这事很高兴……要是他和巧珍结婚了,不是和我也成亲戚了吗?”立本一纵身从碾盘上跳下来,火气十足地说:“你别给我灌清米汤了!你能说光面子说哩!巧珍是我的女子,我不能把她往黑水坑里垫!高玉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我看不下!”

    明楼:“你看不下,可巧珍能看下哩,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立本:“我没办法?我把我他龟子孙的腿往断打呀!”

    明楼:“小心公安局的法绳!”

    白天,井台边。加林准备往桶里舀水,但看了看这个肮脏的水井,叹了口气,把马勺扔到一边。他站起来,忍不住朝巧珍家的畔上望去。

    他看见巧珍从那棵树后面转出来了。

    巧珍家畔上。巧珍含笑望着加林,头向她家畔上扬了扬,意思叫加林看上边。加林朝巧珍家垴畔上望去。

    巧珍垴畔山坡上。

    立本正撅着屁股锄地。

    井台上。加林立刻又气又恼。他故意放开声朝巧珍喊:“巧珍,你下来!我有个事要对你说!”巧珍家畔上。巧珍听见加林叫他,惊得下意识回头朝她家垴畔上望去。

    她看见她爸仍然在锄地。

    她从小路上飞快地转下来了。

    井台边。巧珍不安地抠着手指头,小声问加林:“加林哥,什么事?村子上面有人看咱两个呢,我爸……”

    加林:“不怕!专门叫他们看!咱们又不是做坏事哩……你爸打你了吗?”巧珍眼里闪着泪花,含笑咬着嘴唇。

    她又不好意思地说:“没打……骂了几句。”

    加林:“他再要对你动武,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巧珍:“你千万别动气,我爸刀子嘴豆腐心,不敢太把我怎样。你别着气。我们家的事有我哩……你怎不舀水?”

    加林看了看水井:“脏得像个茅坑……巧珍,咱干脆到城里买点漂白粉去……”巧珍:“我也跟你去?一块去?”

    加林:“一块去!你敢不敢?”

    巧珍:“敢!我回去推车子……看你衣服脏成啥了!你脱下我明天给你洗一洗……”

    加林高兴地说了句粗鲁话:“实在是个好老婆!”

    巧珍亲昵地撅起嘴,朝加林脸上调皮地吹了一口气,说:“难听死了……”出村的道路上。加林推着自行车,巧珍跟在他身边。两人都穿着新衣服。

    村里为这事哄动起来。

    一些人家的畔上站着人;一些人正往畔上跑;大家指指划划地看着他俩,议论着。

    村口的路上。加林和巧珍亲密地走在一起。

    一群光屁股小孩在他们远远的后边嬉笑着,给他们扔小土疙瘩。山坡上。锄地的庄稼人纷纷来到地畔上,看这两个“洋人”。

    各人的脸上显出不同的表情。

    玉德老汉不知是啥事,也过来看了。

    众人立刻对他轰笑起来。

    玉德老汉臊得一转身钻到了庄稼地里。

    公路上。加林骑着车子,巧珍坐在后座上。

    川道的豆田里。庄稼人也纷纷跑到地畔上看他们。

    有两个青年男女在人后面互相拉住了手。

    公路上。加林带着巧珍,驰向远方……

    早晨。水井边。一老头在井里看了看,叫道:“这是哪些坏东西给这水里撒了这么些白东西?”一社员:“加林、巧珍!听说还有张娃和明生……”

    一社员:“听说加林嫌水井脏,给里面撒了些洗衣粉。”

    一社员:“听说加林嫌水脏,给里面撒了些洗衣粉。”

    一社员:“不是洗衣粉,听说是一种什么药。”

    一妇女:“天老子呀,不管是洗衣粉还是药,怎能给水井里撒呢?高玉德的嫩老子不要这一村人的命了。”

    一青年提桶挤到井边,开始舀水,并对大家说:“这不是洗衣粉,是漂白粉,讲卫生的……”

    一社员:“你瞎眼小子,跟上高玉德那个疯子儿扬黄尘哩!”妇女:“明生,你妈不讲卫生,生养得你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老年人:“胡成精哩!把龙王爷惹恼了,水脉一断,你们喝尿去吧!”一个老头过来,把青年舀起的一桶水提起倒在沟里。

    那青年站起来喊:“爸,你……”

    老头脖子一拐,瞪了儿子一眼。

    众人笑。立本家院子里。立本举着一只鞋着打巧珍。

    巧英和她妈在拉架。巧英和她妈在拉架。大门口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加林家窑门口。加林要出门,父母亲扯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

    井对面的小路上。巧玲拿一本书走过来。

    她看见井边围了许多人,不知是啥事,就走过来了。

    井边。巧玲问一社员:“怎啦?”

    社员讥讽地说:“怎啦,你二姐和你二姐夫嫌水井脏,给里面撒了一些洗衣粉。”一社员:“你们家大概常喝洗衣粉水吧?看把你们脸喝得多白!”

    众人轰笑。巧玲强忍着给大家说漂白粉的作用。

    一社员粗鲁地打断她的话,说:“哼!说得倒美,你爬下先喝上一口!和你二姐夫一样咬京腔哩!伙穿一条裤子!”

    众人轰笑。巧玲眼里转着泪花子,羞得转身就跑了。

    听见明楼来到井边,在井里看了看,对大家说:“哈呀,你们真是些榆木脑瓜!加林给咱一村人做了件好事,你们却在咒骂人家娃娃……你们为什么不担这水,这水现在撒了漂白粉,是最干净的水了……五大叔,把你的马勺给我!”

    明楼从明生父亲手里接过马勺,在井里舀了半马勺凉水,端起喝了个精光。明楼摸了把胡茬子上的水,笑着说:“实践检验真理哩!大家还不敢担吗?”众人都嘿嘿笑了,争着挤到井边舀水。

    夜,村外小河边。加林和巧珍默默地坐着。

    加林抬头望着远方。远方是黑黝黝的山峦。

    他好像看见在遥远的山的后面,闪耀着巨大的亮光。

    他似乎听见火车在隆隆地飞奔着。

    他似乎听见飞机在起飞,发出尖利的声响……

    一切又平静下来,周围仍然沉浸在宁静的黑暗中。

    他叹了一口气,把头埋在膝盖上。

    巧珍轻轻依在他身上,说:“加林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身才能,窝在咱高家沟施展不开……你从小没劳动惯,地里的苦你受不了……将来你要是工作了,我就在家里给咱种自留地,抚养咱们的娃娃……你有空了就回来看我,我农闲了,就和娃娃五搭里来和你住在一起……”

    加林开玩笑说:“你叫我出去工作,不怕我不要你了吗?”

    巧珍一下子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你什么时候也别把我丢下……”加林笑了:“你啊,看你这样子,好像我已经有工作了!”

    巧珍抬起头也笑了。白天,加林家。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饭。

    明楼抽着纸烟走进来。

    玉德老两口慌忙让书记吃饭。

    明楼:“我刚放下碗,你们吃你们的……”

    明楼看了一眼加林,说:“快种麦了,队里想到城里拉点茅粪,这活轻,我想让加林和德顺老汉去……加林这一段太累了……”加林看了一眼明楼,没说什么。

    明楼:“巧珍跟着去做一顿饭,城里她姨家有一孔空窑……就这事……你们在!”

    明楼转身往出走,玉德两口簇拥着送他到门口。

    傍晚,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上。

    两辆粪车一前一后,在苍茫的暮色中走着。驴蹄子得得地敲打着路面。德顺老汉坐在前面一辆车上,加林和巧珍坐在后面一辆车上。得顺掏出酒壶抿了一口,说:“现在天还没黑,两个先坐开些!”后面的加林和巧珍不好意思笑着,各自把身子挪开一点。

    夜。迷蒙的月光辉映着静悄悄的山川。

    两辆粪车在公路上走着。驴儿打着响鼻。

    德顺老汉又抿了一口酒,带着醉意唱了两声信天游:“哎哟,年轻人看见年轻人好,白胡子老汉不中用了,……”

    后面车子上的加林和巧珍忍不住笑了。

    德顺爷:“你们笑什么哩?真的,你们年轻人真好,少男少女,亲亲热热,我老了,但看见你们在一块,心里也由不得高兴啊……”加林:“得顺爷,你一辈子为啥不娶媳妇?你年轻时候谈过恋爱没?”得顺爷:“恋?爱?我年轻时候比你们还恋得爱!”

    他眼睛眯起来,望着远方,陷入沉思之中。

    远方模糊的地平线。一列列大山的剪影衬在暗蓝的天幕上。

    川道里泼墨似的庄稼地。

    反映着月光的水面。

    陡峭的山崖。车子在公路上走着。驴蹄子单调的得得声。

    在大自然的各种剪影和人、车、牲口的各式特写中,德顺老汉讲述着他的往事……

    德顺老汉的声音:“……那时候,我像你们一样年轻……农活不忙了,就吆着牲口到口外给地主刘国璋驮盐、驮皮货……就在无定河畔的一个歇脚店里,我结交了店主家的女儿,成了相好。那女子叫个灵转,长得比咱县剧团的小旦都俊样。我每次赶牲灵到他们那时,灵转都计算得准准的。等我一在他们村的前硷上出现,她就唱信天游迎接我哩……她的嗓音真好啊,就像银铃碰银铃一样好听……”

    “……我歇进那店,就不想走了。灵转背转她爸,偷着给我吃羊肉扁食,荞面……一到晚上,她就偷偷从她的房子里溜出来,摸到我的窑里来了……一天,两天,眼看时间耽搁得太多了,我只得又赶着牲灵,起身往口外走,那灵转常哭得像泪人一样,直把我送到无定河畔,又给我唱信天游……”加林:“大概唱的是‘走西口’吧?”

    得顺:“嗯……”接着,他便唱起了这首古老的歌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送你走;有几句知心话,哥哥你记心头。

    走路你走大路,万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稠,小路上有贼寇。

    坐船你坐船后,万不要坐船头;操心掉在水里头。

    日落你就安生,天明再登程;风寒路冷你一个人,

    自靠你自操心……

    德顺老汉上气不接下气地唱着,到后来已经曲不成调,变成一句一句歌词。说到后来,竟然哭起来;哭了一阵,又嘿嘿笑出声,说:“啊呀,把它的!这是干甚哩!老了,老了,还老得这么不正相!哭鼻流水的惹你们娃娃家笑话哩……”

    车子在公路上静静地走着。

    巧玲靠在加林胸脯上,脸上挂着泪珠。

    加林用胳膊搂着巧珍的肩头。

    巧珍:“得顺爷,灵转后来干啥去了?”

    得顺叹了一口气:“唉……后来,听说让天津一个买卖人娶走了。她不依,她老子硬让人家引走了……天津啊,那是到了天尽头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我那心上的人儿!我一辈子也就再不娶媳妇了。唉,娶个不称心的老婆,就像喝凉水一样,寡淡无味……”巧珍:“说不定灵转现在还活着?”

    得顺爷:“我死不了,她就活着!她一辈子都揣在我心里……”车子在公路上走着,走着,消失在远方……

    夜,副食公司大门口。

    加林往架子车的粪桶里灌粪。

    夜,副食公司院内。加林担一担粪往出走,听见院墙角乘凉的几个人哼哼唧唧。一名妇女喊:“担粪的,你把人臭死了!你到其它地方去担嘛!别在这里欺负人了!”

    加林一下子站住了。他强忍着继续往外担。

    那妇女又嘟囔:“这些乡巴佬真讨厌!”

    加林忍不住了,他把粪担一下放在院子里,朝乘凉的那几个人走去。那几个人紧张地站起来。

    那妇女指住他,喊叫说:“你过来干啥呀,还想吃个人?”

    加林轻蔑地看了看她,尽量平静地说:“这没有办法。我们晚上进城拉粪,也是考虑到白天机关办公,不卫生;想不到晚上你们在院子里乘凉……”

    另外两个干部说:“算了,算了,赶快装满拉走……”

    妇女还气冲冲地,说:“走远!一身的粪,臭烘烘的!”

    加林恶狠狠地对她说:“我身上是不太干净,不过,我闻见你身上也有一股臭味!”

    那妇女气得要扑过来拉扯加林,被另外两个干部拦住了。

    加林转过身去担粪……

    夜。街道上。加林靠在路边暗影中的一根水泥电杆上,望着灯光闪烁的城市。旁边放着粪车。加林画外音:我非要到这里来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识,我比这里生活的年轻人哪一点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呢?

    白天。高家沟。加林拿着一封信在村中的路上跑过。

    白天。加林家院子。加林妈抱一抱柴禾准备进窑。

    加林气喘吁吁跑进院子,喊:“妈!”

    加林妈惊慌地问:“出啥事了?”

    加林:“我二爸要回咱地区当劳动局长。”

    加林妈:“劳动?你二爸也回来劳动呀?”

    加林:“哎呀!不是……”

    加林展开信,准备给母亲读……

    白天。高家沟。一辆吉普车开到村里来了。

    白天。加林家。窑里窑外都挤满了人,一片闹哄哄的声音。

    窑里,玉智正笑容满面给众人散纸烟,亲热地辨认他小时候的伙伴。玉德老汉站在玉智旁边,笨拙地抽着纸烟,笑着,不时用瘦手抹眼泪。隔壁窑里。许多妇女在帮助加林妈做饭。

    加林妈在切菜。巧珍在擀面。巧珍家。巧珍从饭盘里拿了几个碟子往出走。

    立本在门口斜了一眼,说:“那还能待客?”

    巧珍一愣。立本过来在箱子里取出了几个新碟子,毫无表情地放在箱盖上。巧珍把旧碟子放下,拿起新碟子,冲父亲背影一笑,出了门。村中空场地上。一群小孩围着吉普车,有的钻进车内按喇叭,有的爬在汽车上。占胜和加林交谈着向吉普车这边走来。

    占胜猛一声喊叫,孩子们一哄而散。

    吉普车旁边。加林和占胜靠在吉普车上。

    占胜:“旁的事我先不说了,只对你说一句话,你的工作问题我们很快会妥善解决的……”

    加林为这句话感到震惊。

    传来明楼的声音:“加林,你还不快回去招呼你二爸去?啊呀,马局长也来了?”占胜:“我陪高局长来的……”

    明楼来到吉普车旁,和占胜热情握手,转过头对加林说:“你爸妈人老了,手脚不麻利,家里又再没个人……”

    加林:“老马挤不到我家里,我陪他在这儿呆一会。”

    明楼:“你去你的,叫马局长先到我家里坐一坐……你给你妈说,下一顿饭就不要准备了,我们家已经准备上了……啊呀,多不容易,玉智几十年闹革命没回家……马局长,走走走……”白天。山坡上,加林家的祖坟地。

    玉德老汉往石供桌上摆供品,玉智和加林站在一边。

    玉德摆完供品,便跪下了。

    玉智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办。

    玉德瞅了他一眼。玉智只好和加林都跪在坟前。

    三个人连磕了三头。玉智只好和加林都跪在坟前。

    三个人连磕了三头。玉智和加林站起来。玉德老汉却一头扑在坟地上哭起来。玉智和加林都很尴尬。玉智也忍不住拿手帕擦眼睛。

    玉智和加林搀扶着玉德站起来。

    玉德老汉哽咽着说:“咱老人,在世时,把罪受了……”

    玉智:“我一直在外,没好好管老人,心里很难过……”

    白天。山间小路上。玉德、玉智、加林跟着下山。加林提着供品篮。

    玉智:“哥,我要尽量帮扶你们,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哥……”玉德:“我们老俩口也是快入土的人了,没什么要牵累你的。家里现在也没什么大熬煎,要说大熬煎,就是你这个侄儿子。”他看了加林一眼:“高中毕业了,就在村里劳动,他……”玉智问加林:“你不是在村里教书着哩?”

    加林正要回答,玉德赶快说:“现在学生娃少了,用不了那么多教师,就回来了……”

    玉智为难了一阵,说:“……哥,这种事我可是不能做啊!我刚上任,怎能……哥,你要理解我的心情哩……”

    玉德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唉,既然这样,也不能为难你了……咱走快点吧,明楼一再说他们家饭做好了,等着你呢……”白天。明楼家会客窑里。

    巧英和明楼的老婆忙得出出进进。

    明楼和占胜坐在麻袋片裹着的土沙发上说话。明楼的小孙子在明楼腿边玩。明楼:“万一高局长知道咱们下了加林的教师怎么办呀?”

    占胜咧嘴一笑:“给他找个比教师更好的工作,他还能再对咱说个一长二短吗?”明楼:“更好的工作?现在国家又不在农村招工招干,哪有比民办教师更好的工作?”

    占胜接过明楼递上的纸烟,点着吸了一口,说:“最近地区给咱县上的小煤窑批了几个指标。当然,这几个指标本来没城关公社的,城关以前走的人太多了……”

    明楼:“加林恐怕不愿去掏炭。”

    占胜:“谁让他掏炭哩?现在县委宣传站正缺个通讯干事,加林写的又好,以工代干,让他干这工作,保准他满意!”

    明楼:“这怕要费周折哩!”

    占胜:“我早把上上下下弄好了。到时叫他填个表,你这里把大队章子一盖,公社和县上有我哩。反正手续办得合合法法,捣鬼也要捣要实事求是嘛!”

    两个人为这句笑话笑了。

    笑完后,明楼问占胜:“高局长提起给加林找工作的事没?”占胜讥讽地看了明楼一眼:“哈呀,你就在高家沟是个精明人!而今办这类事,哪个笨蛋领导明说哩?这就看手下人的眼活不活嘛!咱主动给领导把这种事办了,领导表面上批评你哩,可以里恨不得马上就把你提拔了!”

    高明楼惊得张开了嘴巴。

    听见外面三星已引着玉智两兄弟进来,明楼、占胜慌忙出去迎接。玉智、玉德被明楼、占胜、三星、明楼妻、巧英等簇拥着进会客窑。明楼扶着玉德的胳膊,问:“加林怎不来?”

    玉德:“那是个犟板筋……不来就算了……”

    明楼家会客窑。巧英和明楼妻上菜。八仙桌上摆满了碟、盆、碗、酒瓶、酒杯。

    明楼把一杯酒敬到玉德面前。

    玉德两只手哆嗦着接过酒杯。他看看玉智,又看看玉智,又看看明楼巴结的笑容,把酒喝了下。

    酒呛得老汉满脸纹缩在了一起……

    白天,高家沟村口的河弯里。

    加林提着个提包,和巧珍相对而立。

    巧珍提着个提包,和巧珍相对而立。

    巧珍牙咬着嘴唇,泪水在脸上扑簌簌地淌着。

    巧珍:“加林哥,你常想着我……”

    加林点点头。巧珍:“你就和我一个人好……”

    加林又点点头。公路上。加林站在公路边上,他看见——

    站在河湾里的巧珍。高家沟参差不齐的村舍。

    绿色笼罩了的大马河川道……

    他用手指头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过身,向县城走去了……

    主题歌起。

    已经是干部派头的加林,夹着文件夹,迈着轻盈的步子从石台阶上飞快地跑下,穿过县委大院。

    白天。景若虹办公室。

    老景正给加林讲解照相技术。

    白天。街道。加林愉快地走过街道,巡礼似的观看着两边的景致。

    他猛地惊住了。满面春风的亚萍出现在眼前。

    两个老同学又惊又喜,热情交谈起来。

    夜。东岗。加林在小树林中散步,望着县城迷人的灯火。

    晨。加林穿着运动衣,朝气蓬勃跑过林荫道。

    白天。国营食堂。加林、亚萍、克南在一块吃饭。

    白天。加林和亚萍拿着一些书,一边交谈,一边从图书馆走出来。白天。县大礼堂。正在开大会,一位领导在讲话。

    加林在主席台上照相,亚萍在台角录音。

    他们相视一笑。夜。灯光篮球场。球赛在激烈进行。加林潇洒地把球投入篮内。

    看台上的观众在狂热地喝彩。

    夜。加林办公室。他在埋头写作。白天。县机械厂。加林和老景在车间现场采访。

    老景向几个干部和工人提问:加林专心记录着。

    白天。加林办公室。加林在写作,桌子上堆了许多书和报纸。

    景若虹走进来,拿一张《光明日报》给加林看。

    报上登载着加林写的文章……

    在以上的画面中出现加林的画外音:……生活在一瞬间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一个农民的儿子,从田野上再一次来到城市。我知道,这次进城,再不是一个匆匆过客了,我已经成了这个城市正式的一员。我的理想的风帆,就要从这里开始启航……我要珍惜这一切,努力学习,好好工作,一定要搞出成绩来……当然,我也不会满足在这个小县城呆一辈子,我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负,但眼下能在这地方占据一个位置,我已经完全心满意足了……大暴雨笼罩着山野……

    电闪,雷鸣。山洪咆哮,桥梁垮塌。

    大暴雨。窑塌。棚倒。惊叫的牲口。呼喊的人群。

    大暴雨。洪水漫过庄稼地、瓜园。塌崖。溜坡。

    翻滚的浊浪……大暴雨。县委大院。人们打着伞,披着雨衣在穿梭奔忙。

    一辆小车溅着水花冲出了大门……

    加林的办公室。加林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老景给他布置任务。

    景若虹:“据防汛指挥部报告,南马河公社灾情最严重………各方面的综合报道和人物通讯都可以写……听说好多地方路断了,请你一定小心。注意安全……”

    加林一边穿雨衣,一边对老景点头。

    通往南马河的路上。高加林在暴风雨中艰难地跋涉着。

    他滑落在一堆乱石之中。

    他伏在路边的水坑里喝水……

    一个村子的抢险现场。

    牲口棚垮了。公社书记刘玉海、加林和老乡们在往出拉、刨牲口。刘玉海头上、胳膊上缠着绷带,背着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小女孩,从村中的水洼中走过。

    村中忙乱的人影。到处是牲口的惊叫、人的喊叫声。

    加林立在一个破窑檐下,用雨衣挡着雨和檐水,在一个小本上写着。县广播站播音室。亚薄激动地念着广播稿:“……现在播送高加林从南马河采写的第三篇通讯,题目是《在最严重的时刻》……”

    大暴雨中的县城。亚薄的广播声继续着:

    《记南马河公社书记刘玉海》……

    南马河救灾现场。在一座快要决堤的水库上,人们在紧张地加护着坝堤。刘玉海头上,身上缠着绷带,正在背沙包。

    加林跟在刘玉海身边,也在扛沙包。

    亚薄的广播声继续着:

    “……他已经身负七处伤,两天两夜没合一眼……”

    加林家。玉德老两口和巧珍在炕上听广播。

    亚萍的广播声:“但是,他仍然奋战在抗灾第一线……”

    夜。南马河抗灾现场。

    刘玉海等人蹲在一孔窑的脚地上开会。

    加林在一盏马灯下写稿子。

    夜。广播站播音室。亚薄在激动地念着广播稿……

    白天。街道上。加林挎着照相机走着。

    一辆拖拉机吼叫着停在他旁边。

    驾驶员三星在驾驶楼喊:“加林!”

    加林惊讶地回过头,说:“你怎开起了拖拉机?”

    三星拿一双布鞋从驾驶楼里跳下来,说:“占胜叔叔把我安排到县上机械化施工队了……巧珍给你捎的鞋。”

    三星把鞋递给加林。加林:“那你走了,谁顶你教书哩!”

    三星:“巧玲教上了。”

    加林:“她没考上大学?”

    三星:“没有。”加林:“你先等等。我给家里捎个东西。”

    三星:“行。”加林转身就跑。副食门市部。克南热情地给加林包点心。

    街道上。加林把两包点心递到驾驶楼里,对三星说:“这包给我们家,那包给巧珍……”三星:“嗯嗯……”中午,加林家院子。巧珍提着个小包进来。

    一只母鸡叫唤着从窝里钻出来。

    巧珍过去从窝里摸出一个鸡蛋。

    巧珍进了加林家窑洞。

    加林妈正坐在炕上缝衣服,见巧珍来,赶忙招呼。

    巧珍把鸡蛋放进炕上的针线篮里。

    她从提包里掏出一包点心,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妈……”她把点心放在箱盖上,说:“加林给我们捎的……”

    加林妈高兴地说:“加林已经给我们捎回来了,那是给你的……”巧珍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中午。景若虹办公室。

    老景正在写东西。他听见外边敲门声。他打开门,走出来,看见黄亚萍站在加林办公室的门口。

    老景正要说什么,听见加林在屋里喊:“谁?”

    亚薄不好意思冲老景笑笑,对屋里的加林说:“我……”

    加林:“你等等……”

    加林打开门,亚薄向老景点点头,进了加林的屋子。

    老景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白天。加林办公室。亚薄坐在椅子上,加林给她倒水。

    加林一边倒水,一边问:“克南怎没来?”

    亚薄:“人家现在是实业家,哪有串门的心思。”

    加林把水放在亚萍面前,过去坐在他的床上,说:“克南的确是个实业家,很早我就看出他有这方面的特点,国家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亚萍抿了一口茶,开玩笑说:“别说克南了,让他当他的实业家去……说说你吧,你一定累坏了!南马河那些抗灾报道写得太好了,有几篇我广播时都流了泪……”

    加林:“没你说的那么好。头一次写这类文章,很外行,全凭景老师修改。”亚萍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加林,说:“你好像又瘦了一些,不过更结实了,个子比学校时也长高了……”

    加林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搪塞说:“当了两天劳动人民,可能比过去结实了一些。”

    亚萍意识到了加林的局促,也不好意思地把目光从加林身上移开,低头喝茶水。他们沉默了一会。亚萍:“……你到了城里,我太高兴了,又有个谈得来的人了……你不知道,这几年能把人闷死!很想天上地下和谁聊聊天,全城都不下一个人!”

    加林笑了,说:“你说得太过分了,这样的人有的是,可能你不太了解的缘故,你太傲气了,一般人不容易接近你。”

    亚萍也笑了,说:“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的确感到有点沉闷,我希望能有一点浪漫主义的东西。”

    加林随意地说:“好在有克南哩……”

    亚萍:“克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心眼很好,这两年也给了我不少帮助,但我总觉得她身上有情趣的东西太少了。……你今天中午到我们家去吃饭吧?”

    加林:“不,不,我根本不习惯去生人家吃饭。”

    亚萍有点委屈地问:“我是生人吗?”

    加林:“我是说不认识你父母亲。”

    亚萍:“一回生,二回熟!”

    加林:“谢谢你的好意。我……”

    亚萍:“怕人?”加林:“嗯。”亚萍:“乡巴佬!”她说完咯咯地笑了。加林并不生气,也笑着说:“乡马佬就乡巴佬,本来就是乡巴佬嘛……哎,你以前不是也爱好文学,经常写诗,现在怎不写了?”亚萍:“最近又在胡凑一点小诗,正准备请教你呢……”

    亚萍从口袋摸出一个小纸片,走到加林面前,递给他。

    加林接过纸片看着。亚萍的画外音:

    赠加林我愿你是生着翅膀的大雁,自由地去爱每一片蓝天;哪一块土地更适合你的生存,你就应该把那里当作你的家园。

    加林看完后,又紧张又不好意思地说:“诗……写的……不错,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应该是一只……大雁?”

    他把诗递给亚萍。亚萍深情地看着他,调皮地说:“你留着吧。你慢慢就会明白你为什么是一只大雁!”

    加林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感到不自在。

    亚萍看看表,说:“……哟,广播时间快到了……你在……我走了!”加林送亚萍出了门口。

    白天,亚萍宿舍。亚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从头下拉出枕巾,盖在脸上。

    她听见敲门声。她厌烦地问:“谁?”克南在门外的声音:“我……”

    她烦躁地下去开了门。

    克南一进来,兴冲冲地说:“中午到我家吃鱼去!刚从水库打出来的鲜鱼……”亚萍生气地说:“你就知道个吃!吃!”

    她过去又躺在床上,拿枕巾把脸盖起来。

    克南过去轻轻把亚萍脸上毛巾揭掉。

    亚萍一把夺过来,又盖在脸上,喊叫说:“你走开!”

    克南惶惑地倒退两步,哭一般说:“你今天究竟怎了嘛?……”

    过了一会,亚萍才坐起来,对克南说:“你别生气,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克南:“那今天晚上的电影你能不能去看?”他一边掏电影票,一边说,“听说这电影可好哩,巴基斯坦的,叫《永恒的爱情》……”亚萍叹了口气,说:“我……去。”

    街苍和山坡的小土路上。

    秋天来了。远方的大地一片斑黄。枯叶飘落,草木萧瑟。

    亚萍激动地快步走着,风撩动着她秀丽的长发,像燃烧的火焰……县委通讯组。亚萍来到加林办公室门前。

    她看见门上吊把锁。她犹豫了一下,去敲老景的门。

    老景出来。亚萍立刻问他:“老景,加林是不是下乡却了?”

    老景:“没有。刚才还在,可能出去散步去了。”

    亚萍犹豫了一下,又问,“他常到什么地方散步?”

    老景机警地看了亚萍一眼,说:“可能去东岗了……有急事吗?”亚萍不好意思地说:“没……谢谢您。”

    她转身走开了。

    傍晚。东岗。秋天的小树林色彩斑斓。

    加林腑下夹着一本书,慢慢走着,嘴角反复嘟囔着几个英语单词。他突然看见亚萍从前面的小路上走来。

    等亚萍走近一些,加林对她说:“你怎上这儿来了?”

    亚萍两只手斜插在衣袋里,笑着说:“这又不是你家的祖坟,别人为啥不能上来?”

    加林:“一说话就像打枪一样!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亚萍:“谁说我一个人?”

    加林从她的来路望了望,说:“克南哩?怎不见他?”

    亚萍:“他又不是我的尾巴,跟我干啥?”

    加林:“那还有什么人哩?”

    亚萍:“你不是个人?”

    加林:“我?”亚萍:“嗯!”他们一块慢慢向前走去。

    夜。东岗。加林和亚萍坐在一个土塄坎上,两个人手里捏着几片树叶子。山下看得见闪烁着火的县城。

    亚萍:“我要走了……”

    加林:“到什么地方出差去?”

    亚萍:“不是出差,是永远离开这里!”

    加林大吃一惊。亚萍:“父亲很快就要转业到老家南京工作,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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