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乱了(一)
家里乱了(一)
星期五天生就是出事的日子,乐果就是在这天晚上让摄像机堵在沙发上的。星期四全市进行过大搜查,大厅的相公阿森有内线,搜查的时候佛罗伦萨夜总会清清白白,用大厅经理的话说,"所有的客人都在建设精神文明"。但星期五就遭到回马枪了。
星期五的生意很好。阿森说,生意都"啤"了。"啤"就是啤酒,往外吐泡的意思。大厅里挤满了人。城市人民都凑到大周末放肆来了。大厅的灯光既绚烂又昏暗,人们的眼睛像那盏旋转彩灯,花花绿绿地四处撩拨,四处探询。乐果唱完三首规定曲子,看见妈咪阿青正从八号桌回吧台。阿青故意绕到麦克风面前。阿青在任何混乱和嘈杂的氛围中都能保持她的从容步态,那样子真的叫鹤立鸡群。阿青从乐果的眼皮底下走过去,右手很随意地摸了摸右耳环。乐果看在眼里,却见而不视。后来乐果就被阿青带到那个东北人那里去了。东北人坐在三楼最顶头的一间包间里头喝了点酒,嘴里的口气有点浑,别的都还不错。乐果陪他唱了一首《来生缘》。乐果一般都要先唱这首歌的,在歌声之中慢慢进入。好歹也是缘分。东北人把乐果搂过去,说了几句很疼人的话。他们贴在一起相互抚摸了。皮肉都被灯光照得红红的。乐果一直不能适应包间里的红灯,像在暗房里冲洗照片似的。一不留神眼睛就会看到重影。东北人的手指慢慢潦草了,他的手像螃蟹那样侧着身子四处爬动。乐果的感觉也刚刚有了起色,嘴里却说:"别。"东北人悄声耳语说:"咋整的?"一只手就往乐果下腹部那"旮旯"伸去,乐果挪出一只手,摁住东北人的手背,东北人停住了,不高兴地说:"干哈呀?"乐果一听到这话就想笑。东北人不明白乐果笑什么,不住地问:"咋整的,干哈呀?"
过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很急促,听上去惊天动地。乐果止住笑,抬起头,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是身体被暴露之后才会出现的尖叫。包间的门就在这时给踹开了,好几把雪亮的手电一起堵在了门口。门口的人说:"不许动。"口气和手电一样严厉。乐果在惊恐之中并没有完全落魄,她猛一甩头发,顺势低下脑袋,随后她的脑子一下子全空掉了。乐果在事后一直庆幸有这样浓密的长头发。几天前她打算到梦丽娜美发廊铰掉的,要不然一过了六月实在太累赘。还是阿青止住了她,阿青说:"发疯,你还做不做啦?"阿青小乐果五岁,但阿青十九岁那年就吃"小姐"这碗饭了,要不然老板也不会让她当大厅的妈咪的。乐果的好头发现在真的派用场了。她透过长发看见东北人瘫在了沙发上,正用右手挡住手电,样子像电影里被俘的国军上尉。看见东北人的熊样乐果反倒镇静了,只是弄不懂这些警察是从哪里冲进来的,就像电影里所说的那样,共军从天上掉下来了。
走上来一位女警察。她拉住乐果的手腕往外拖。乐果挪了两步,感觉到灯光越发刺眼,近乎炫目了。乐果听见有人在过廊里喊:"闪开,闪开,挡住镜头了。"乐果听出了事态更为严峻的一面,迅速捂上脸,耸起了双肩。镜头离乐果不远,乐果裸露的右肩感受到照明灯的灼热,像东北人的双唇。乐果迈开步子,想躲过去,却被拽住了。女警察一手拖住乐果的肘部,另一只手替她拉上了后腰皮裙子上的铜拉锁。"吱"的一声,像绵软的呻吟。但乐果听出了灾难种种。这个致命的细节成了第二天电视新闻里的爆炸性画面。
五棵松幼儿园的幼儿教师乐果在三十一岁那年做上了"小姐"。"小姐"是她们那个行业的女人惯用的自称。乐果当上"小姐"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每一步又都是顺其自然的,像水往低处流,看不出生硬和强拉硬扯的迹象。三十出头的女人,家也稳当了,孩子也脱手了,那是开春后的土地,有了开裂和板结的危险与可能性。只要有几场雨,就滋润了,肥沃了,凭空地红红绿绿,弄出遍地的植物与花朵来。乐果的丈夫是她的同行,第九中学的语文老师,是个不会挣钱不会花钱的货。乐果毕业于幼儿师范,会跳,会唱,有了这样的基础,他们的婚姻也就脱不掉鲜花与牛粪的隐喻性质。乐果和丈夫吵嘴每次都以这样的自我控诉作为收场:"我真是瞎了眼了!"女人的自我控诉总是炸弹,炸开的是自己,杀伤的却是敌人。但女人总是诡异的,她们的真实面目总是隐匿得极为深邃,她们渴望一种东西,却能找到另一种东西作为吵架的突破口,现成的东西就是钱。贫穷夫妻百事哀,古人都这么说了千百年了。在任何条件下为钱争吵总是说得过去的。乐果对丈夫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娶妻娶妻,吃饭穿衣,你让我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我也算嫁了男人了!"丈夫苟泉笑笑说:"你也没有空了肚皮光着屁股,这不就是小康么?很不错了。"乐果说:"好意思!也不睁开眼看看人家!"苟泉便说:"看什么?人家有什么好看的。"乐果忍受不了丈夫说话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样的时刻乐果往往只会回敬两句话,其一是"我瞎了眼了",其二是"乡巴佬"。这是苟泉的致命伤,是沙家圩子苟家村村民苟泉的先天疤痕,一戳就要跳的。吵到这个份上,苟泉就会摔着门出去,以不说话这种方式与小市民进行斗争。当然,农民最终是要向小市民投降的。农村包围了城市,农民也只能靠拢市民。
后来还是乐果自己出去了。乐果想玩,但玩得痛快就得花钱:乐果想挣钱,然而挣到钱的工作做起来又太累人。"二美难并"。这句古话说得实在不错。由于有了这样的心理依据,乐果开始关注起每天晚报上的招聘广告。一个月之后机会真的就来了,新建筑三十九层世纪大厦的顶楼开了一家旋宫歌舞厅,广告上头歌舞厅的名字起得就好:"广岛新潮"。"广岛"是什么地方?爆炸过原子弹呢,那是怎样的火爆,蘑菇云又耀眼又炫目,想起来就心跳。"广岛新潮"以每首歌五十元人民币招聘钟点歌手,这是多么好的买卖,不影响白天工作,又唱、又跳、又玩,唱了跳了玩了还拿钱,这不是小康还能是什么?乐果攥着当天的晚报就报名去了。当然,乐果的努力失败了,她输给了两个年轻的毛丫头。然而乐果看到了希望。那两个小丫头都是她的校友,幼儿师范刚刚毕业呢。那些艺术学院声乐系和师范大学声乐系的都输了。她们往那儿一站就挺胸收腹,嘴巴张得像狮吼,声音又太亮太响——"广岛新潮"要歌唱家做什么?这就是希望一。同时失败的还有乐果的同班肖小小,小小说,她都在外头唱了两三年了。乐果一听就心酸,嫁给了农民,自己也快成农民了,落伍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赶上了新潮。小小说,考上考不上无所谓,挣不到五十的,多赶两家三十的,还多出十元呢。这年头歌舞厅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水底下还有呢——总不能天天晚上在家里头憋死。乐果这么一心酸世界竟开阔了,生活也纷繁了,这就是希望二。需要补充的还有一点,"广岛新潮"刚一开张便给"整顿"了,"名字太不严肃,不利于纪念全世界反法西斯暨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整顿得好,这样一来乐果的失败就等于没有失败,就等于而今迈步从头越。这就有了希望三。有了这三层希望,乐果还担心什么?乐果做了头发,修了指甲,纹了眉,施了胭脂,抹了粉,向生活讨还生活了。乐果来到佛罗伦萨夜总会,拿起麦克风,只问了一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问得大厅鸦雀无声。于是又问一遍:"为什么这样红?"大厅里即刻就是满堂彩。乐果心花怒放了,这他妈的才是生活呢!乐果越唱越柔,腰身也软了,目光里头烟雨迷蒙,全是"纯洁的友谊和爱情"。"友谊和爱情"之后即刻便是经济效益,三十元。外加一听冰镇雪碧。真叫人开心,真叫人喜出望外。幼儿教师乐果的歌声当天晚上就和市场经济接轨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
没有比夜总会更适合乐果的地方了。什么叫如鱼得水?乐果进了夜总会才称得上如鱼得水。乐果每一个晚上都能玩得很开心。乐果一上台就成了男人的中心,好多眼睛盯住她淌口水,不过话说回来,男人的吃相虽不好女人的心里总是开心的。偶尔被人摸一把,偶尔有人就了她的耳朵说几句肉麻的话,乐果便冷若冰霜。女人到了三十岁还要故作冷若冰霜,不是幸福是什么?碰上顺眼的男人乐果也要应付几下的,当然,乐果应付的时候内心的感受是女王式的,喜欢谁才能轮到谁,喜欢谁才能赏给谁。不过乐果从来都不出格,最多像初恋的前几天,有了感觉就停住。这样最好。初恋就得是初恋的样子,要不然每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就决定了乐果每天晚上都有进账,同时保证了每个晚上都有"纯洁的友谊和爱情"。情归情,账归账,当日事,当日毕。要不然就回到婚姻而没有初恋了。这样的日子真是一天一个新太阳。就是回家稍晚一点也好交待,也好应付盘问,这可是"工作"。
第一个月乐果挣回了一千二百五十五元,这是一次丰收,蕴涵了解放的感觉和时代的感觉。乐果带领苟泉和女儿苟茜茜吃了肯德基,打了一辆红色夏利牌出租车。乐果让司机把出租车一直开到九中家属楼的水泥乒乓台附近,带回来一条金利来领带、特利雅女式羊皮鞋、两袋旺旺礼袋、三支台湾产圆头牙刷和一袋碧浪牌超浓缩洗衣粉。当晚他们用新牙刷刷过牙,哄女儿睡了,高高兴兴做了一次爱。苟泉老师的脸上一直笑眯眯的,找到了城市的感觉。城市不是别的,就是沿着国家货币往大处走的好感受。乐果的身子是城市的。他苟泉的身子也是城市的。他们套成一团,整个城市都翻来覆去。乐果终于能挣钱了,这可是肥马的"夜草"。苟泉不鼓励妻子,也不干涉妻子,以局外人的姿态微笑着关注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挣钱了,阿青说得没错,这年头"一出家门就是钱"。
故事没有平面,故事的惟一可能就是它的纵深难度,这是故事的属性。乐果的故事刚刚翻过去第一页,总经理马扁就出现了。马扁一身藏青色西服,大背头上抹了摩丝,双手插在西服的裤兜里,在佛罗伦萨歌舞厅的门口翩然而现。马总面带微笑,正赶上乐果老师的一曲歌完。他们认识。马总的女儿是乐果班上的一朵小红花,又能歌又善舞,还能拨几下小琵琶。马总偶尔亲自来接他的女儿回家,开着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五棵松幼儿园的老师都知道马恬静的父亲是一位大款。但马总一半像生意人,另一半却像书生,有一种富有、得体,却又宁静、儒雅的调子。马总是个好父亲,他凝视女儿的目光总是那样慈爱。那辆银灰色的桑塔纳就在马总的身后,做这个美好画面的物质背景。车子的玻璃不透明,从外面看不见里头。不过乐果猜想从里头是可以观察外头的,乐果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会注意这么一个细节,这里头可是有让女人心跳的东西的。马总对乐果老师一直彬彬有礼,女儿不在场时叫乐果"老师",女儿在场就改口了,称乐果"阿姨"。这个称呼让乐果感动,有一种亲近的,甚至是血缘乃至肉体的亲昵感。这又滋生出某种古怪和幽暗的幸福了。五棵松幼儿园的老师一直拿马总作为好男人的标准的,她们夸别的男人总是拿马总做比尺,"就像马恬静他爸"。因为马恬静在自己班上,所以别人一夸马总,乐果的脸上就会挂上接近于满足的微笑,她的眼睛就会像车上的玻璃,从里看得见外,从外看不见里,越想越撩拨人。
马总站立在九号台的橙色壁灯旁边,两手交叉,闲放在腹部。他的手无论搁放在哪儿都给人以恰如其分的印象。乐果从歌台上下来,电吉他手的手势还保留着最后一个音符的静态。乐果和马总就坐在九号台,点了饮料,很轻松地说笑。有了夜总会这么长的生活基础,乐果也就显得格外老到,一举一动又像少女,又像女人,内行男人一眼就能看见,进退都有余地。
第二天马总又来了,所有的细节和过程都和昨天一样。他和乐果又在一起喝了饮料。不同的只有一点,他们没有分手,而是一同钻进了马总的桑塔纳。车子里有股工业气味,但撞上第一个红灯后乐果就闻不到这股气味了。红灯闪烁后马总踩下刹车,右手伸过来,相当自然地握住乐果的左手。他的手叉开来很大,指头一起弯进了乐果的指缝隙,合缝合榫的,蕴涵着相当迷人的感受。车子重新启动了,马总拥乐果入怀,乐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乐果躺在了马总的腿上,闭上眼,心脏的节奏一下子回到了十八岁。乐果闭眼之前看过一眼玻璃,都摇上去了。乐果握住马总的手,顺势捂在乳峰上面,另一只手伸上去反勾马总的腮。路灯一盏又一盏从乐果的上眼睑上划过,色调有点偏暗。马路上刚洒过水,车轮子听上去就像从路面上撕过去一样。乐果的身体就像在路面上流淌着。乐果睁开眼,眼皮底下即马路的半空是一排霓虹灯和高大建筑群的倒影,宛如藻类悬挂于水面。乐果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年,这个审视视角使她突然觉得这个城市有点陌生了。陌生感是幸福感的一个华美侧面,像生活在别处。一个拥挤的、喧闹的、陌生的、安全的别处。乐果的心潮开始涌动,马总的掌心感觉出来了,他低下头,和乐果对视。乐果的眼睛再一次望到窗外去。窗外全是行人。乐果能看见所有的人,就是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们。
汽车出了城,往黑暗处开得很深了。他们就是在汽车上做爱的。都记不起来从哪一个动作开始的。好像预备了好几年了。他们做得很慢,彼此适应和体谅对方的习惯。又礼让又有些侵略。马总拉开坐垫下的拴手,坐垫的靠背竟让下去了。倒得很平。乐果躺下身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乐果轻声说:"我还没有吃药呢。"马总耳语说:"回去补。"乐果的嘴巴张得便更大了,呢喃说:"还没有吃药呢。"乐果的整个做爱过程都伴随着这句无用的细语,既像诉说,又像吟诵。他们开始了。马总说:"大声叫,没人听见的。"汽车的避震弹簧在收缩,而车身在荡漾,像一条小船置于浪尖。乐果的身子都放平了,脚趾都用上了,两只脚在方向盘上飞舞。她的脚后跟太迷狂了,捅到车喇叭上去了,一声尖叫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马总愣了一下,乐果十分怜爱地捧住马总的头,流着眼泪呢喃说:"对不起,对不起。"
乐果一直无法肯定事情发生的地点,仿佛在地表之外。那个地点与梦的地点一样不可追认。汽车回城之后乐果站立在归家的巷口,夜早就安静了,路灯的边沿带上了晕黄的光圈。回家的路如此破旧、如此现实,反而像梦了。刚才的欢爱就像发生在千年之前。乐果往家里走,坚信自己在做梦,到家之后她的梦会突然惊醒的。
丈夫和女儿早就睡了。乐果推开门。女人一有外遇就会用批判眼光对待生活的。家里很寒碜,厨房里又乱又丑,洋溢出一阵又一阵燠糟气。乐果走进卫生间,闩上门,很小心地擦换。乐果坐在便盖上从仿鳄皮包里抽出那只白色信封,是马总在她下车前塞给她的。马总像电影里的爱情圣手一样关照说,回到家再拆。乐果坐在便盖上把玩这只信封,猜测里面的情语情话。乐果怕弄出声响,捏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往外撕,却露出一叠百元大钞的墨绿色背脊,点两下,八张。乐果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又点,八张。乐果的明白过程伴随了失落和愤怒的狰狞性心态。乐果把信封团在手里,丢在马赛克瓷砖上。丈夫在床上翻了个身。乐果迅速捡起纸团,抽出纸币,压在粉红色卫生纸的下面,重新团掉信封扔进了便池。乐果打开水槽,信封旋转着身子冲下去了。乐果掀开卫生纸,发现面对八百元现金时她的愤怒其实是有点夸张的,并不致命,并不锐利,是可以承受和应允的,甚至还是很快乐的。乐果把钱分成两处,分别塞进上衣和裤子的口袋,抬起头,意外地和自己在镜子里对视了。镜子的表面布满水汽,这层水汽使乐果的面部抽象了,笼罩了斑驳未知的状态。乐果抹一把镜面,半个脸清晰了,流露出做爱后的凋敝神态。那种神态被缭乱的镜面放大了,乐果的脸上凭空添上了许多风尘意味。
星期六的早晨,丈夫苟泉才知道乐果通宵未归。苟泉从左边的空枕头上看到了这个严重现实。苟泉的睡眠历来很好,一上床鼻孔里就会拉风箱。这样好的睡眠与他的乡下人身份是吻合的。乐果对丈夫的睡相曾做过总结,就一个字:猪。
苟泉没有立即起床。他从乐果的枕头上捡起一根长发,放在食指上缠绕。乐果没有回来。接下来的整整一天乐果都没有回来。整整一天苟泉沉湎于诸多细节的设定与排除之中。这一回一定要好好盘问的,一定要把所有丑话全摊开来好好审讯一番的。哪能这样在外头工作?通宵不归还能有什么工作?苟泉心里头蹿火,脸面上却是加倍沉着了。女儿已经不小了,这样的丑事让女儿知道了天也会塌下来的。苟泉在一天当中没有显露半点慌乱,他不和女儿提起她的妈妈。但是女儿又太聪明了,孩子的聪明弄不好就是家庭的大不幸。这位一年级的少先队中队长显得很知趣,也不提妈妈的事。她的少年老成与察言观色让苟泉又心酸又害怕,甚至都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了。她的不动声色既像一无所知又像无所不知。女儿向来胆小,她的心思太多不用嘴巴说,只用眼睛向人表达。这么僵持了一天,女儿终于拿眼睛瞟她的爸爸了。她饿了,向父亲要晚饭。苟泉取出一根火腿肠,给女儿打开了电视。电视机上出现了一位身穿绛红色西服的男播音员,他正在播送本城新闻。苟泉看了两眼,转身到厨房下面条去了。女儿看出了爸爸的心事。他的脸色像用橡皮擦过一样不清爽。女儿正在客厅里啃火腿肠,苟泉则在自来水的龙头上敲鸡蛋。事态就在这个时候出现答案的,苟泉的生活就在这个时候风起云涌的。电视画面上正在"打击卖淫嫖娼",一个女人披了头发行走在电视画面的正中央。镜头老是跟着她。她的皮裙子十分丢人现眼,后腰上留了一条衩。一只警官的手又给她拉上了。女儿显然认出这个长发掩面的女人了,她用火腿肠指住电视画面,回过头怯生生地喊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