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忍冬
正文 第二章 忍冬
很不起眼的忍冬,长在乱石堆、山足路旁与村庄的篱笆边,好像杂草,《神农本草经》里说它——“凌冬不凋”,但就像是杂草一样的它,竟然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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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董知微还是跟着老板一起加班了,所谓加班,也就是跟着他一起吃饭去了,坐上车的时候知微还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今晚是与一群银行里的老爷们联络感情,照例还请了些知名的漂亮面孔,也不知要耗到几点。
但她也明白,很少有老板会容忍自己的秘书整日价的随叫随不到的,虽然她报考硕士他是知道的,但做人要识相,做袁景瑞的秘书尤其如此。
其实他身边有数个助理,每人负责不同的事务,而她的存在更多的像是一个勤杂工,负责接听电话过滤访客整理下面递交上来的文件以及各种杂务,光听上去都像是一个需要千手观音来做的位置。
幸好她做惯了一人挑数人份的工作,否则还真撑不下去,更何况袁景瑞给出的薪酬福利都属上佳,她没理由放弃这份工作。
只是她在袁景瑞身边工作半年多了,对这个男人也越来越了解,虽然他平素大部分时候走的都是彬彬有礼带着点微笑的平易近人路线,做什么都举重若轻,但长角的都是吃草的,只有食肉动物才终日藏着爪子,袁景瑞在商场上的狠辣是出了名的,就算在自己公司里,偶尔皱皱眉头,下面那些身经百战的总监级人物也要战战兢兢一下,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小虾米。
宴席定在上海著名的私家花园里,席上自然是杯盏交错谈笑风生,袁景瑞多年经商,一向是什么场合都是游刃有余的,出手也大方,对女人尤其是,席上就站起来派钱,一时间包厢里莺声燕语娇笑声一片。
派到董知微的时候,红色纸币递到面前,她就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缩。
每月看到工资账号里数字增长是一回事,□裸的现钞接过来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成方制度完善,八小时之外都是有加班费的,她再拿这一笔,又算什么钱?
他眉头一动,眼睛就眯了起来,她知道不好,刚想开口门就响了,“嘭”的一声,连着外面的吵闹声一起炸开来。
席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冲进来的是两个男人,明显是喝过酒了,全是脸红脖子粗的,一群服务生前拦后拉,“客人,客人不好意思,这里是私人包厢,客人,客人!。”
其中的一个男人就在挣扎中一手指向袁景瑞,大吼了一声,“袁景瑞,你别以为弄死程慧梅就能坐享其成了,告诉你,成方都是我老张家的,你等着,就会有人给你好看了!”
老陈迅速地赶了过来,一手一个地将那两人拖了出去,他们仍在一路叫骂着,许多人都从包厢中探出头来,还有人大着胆子往袁景瑞所在的包厢看过来,窃窃私语声一片。
经理赶过来擦着汗道歉,“对不起袁先生,实在对不起,他们就外头桌上的客人,听说您在这里,突然就……”
袁景瑞已经坐了下来,闻言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目色比平时更深了一些。
但那经理脸却白了,一边抱歉一边补充,“是我们管理不严扫了袁先生和各位贵客的兴了,这一席一定免单,我再让人加送几道炖品过来,各位慢用,慢用。”说着带人退了出去,还小心翼翼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包厢里也是有伶俐人的,一见冷场就举杯子,笑着打哈哈,袁景瑞也是一笑,说声赔罪,自己先喝了三杯,旁边人起哄要董知微倒酒,她略一迟疑,大家就把矛头全指向她身上,数个酒杯子对着她,她知道逃不过,也就喝了,喝完竟然还有人喝彩,转眼气氛便又暖热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董知微在喝酒这方面是极其一般的,几杯下去,转眼两颊都像是要生出火来,眼一斜看到自家老板正握着酒杯看她,袁景瑞酒量极好,越喝越清醒的那种怪物,喝得多了,一双眼睛都像是湿漉漉的,要是别的女人,这时候大概要觉得受宠若惊了,但她却只觉得有些害怕,赶紧把脸撇开,再不敢看他。
再喝了两杯,董知微就不行了,借口要上厕所,一个人走出去透口气,脚下软绵绵的,直线都走不成,只好扶着墙,才要转过走廊,就听到压低的男声,她记得这个声音,就是之前那位在包厢门口脸都发白了的餐厅经理。
“是是,是袁先生。”
却听不到回答,该是在讲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明白我明白,已经进去打过招呼了,下次一定小心。”
听他提到袁景瑞,董知微就没有再走过去,怕自己醉着声响太大,也没有立刻回头,只立在墙边尽量让自己保持安静,直到那个电话断了,又有人说话,大概是之前就跟在经理身边的人,这时忍不住开了口。
“经理,这种事情还要打国际电话给老板干什么?又不是我们叫那两个人冲进去的。”
经理大概一口气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出气的,立刻劈头骂了过去,“你懂个屁!袁景瑞是什么人?得罪他?”
语气之恶狠狠,听得董知微都一哆嗦,但就是这样,那经理还压着声音,像是怕被人听到。
董知微想离开,但转眼那两人就转了出来,抬头看到她立在走廊里都是一愣,但很显然并未认出她,只停下脚步欠了欠身,“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吗?”
知微摇了摇头,他们便擦过她,匆匆地走远了。
看吧,就算没有有关于他死去妻子的那些扑朔迷离的猜测,她也能够确定——袁景瑞是个非常可怕的男人。
这晚的宴席仍在表面上宾客尽欢之下结束了,散席之后餐厅经理又陪着笑脸将袁景瑞一行送到门口,董知微出来得稍迟了一些——多年的秘书与助理生涯中养成的习惯,她总要在每次的宴席最后独自留下再检视一遍,检视席上可有人拉下东西,尤其是自己老板的。
不要指望喝过酒的男人会记得每一件随身小物,有时候他们连自己都会丢掉。
其实她之前也已经有些醉了,但在洗手间用冷水洗脸之后,回到席上也不知怎么了,不再有人盯着她劝酒,到了散席的时候感觉就稍好了一些,至少双脚落地的时候不再是虚飘飘的。
等她挽着自家老板的大衣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些客人们刚上车离开,经理还在,回头看到她就是一惊,大概想起自己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来,脸上的颜色又变了。
老陈刚将车开到门口,袁景瑞当先往外走了,那经理稍稍落后两步,走在董知微身边低声细气地试探着问,“这位小姐,刚才……”
董知微听得都觉得可怜,但嘴里却“啊?”了一声,“刚才?刚才还出过什么事吗?”
那经理连忙摇手,一颗心这才落了下去,送他们到车门边上,手扶着车门弯下腰,再次抱歉之后才替他们关上门。
上车之后董知微坐在副驾驶座上,第一个动作是低头为自己扣安全带,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安全带扣上的“咔哒”声过后,强撑着自己的力量立刻散了,酒精与疲劳让她觉得自己浑身散架,处处都是软的。
车子起步,街道宽阔安静,路灯绵延到无止境的遥远之处,暖气嘶嘶的声音单调而平稳,身体疲惫到极点,奇怪的是,神经却仍旧很紧张,两只眼睛像是被某种力量支撑着,酸痛却无法合上。
或许是那两个突然闯进包厢的人带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她从不敢想象,居然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袁景瑞的鼻子大骂。
车厢里没有音乐,后座的老板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再去看后视镜,那里面只有一张侧脸,他正在看窗外,街道边未熄的各色霓虹透过玻璃掠过他的脸,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油画。
“他们人呢?”袁景瑞开口,车厢内的安静突然被打破,让董知微措手不及,心突地跳了一下。
她平时没那么容易受惊,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
老陈说话之前看了董知微一眼,她很想举手说我不想听,等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再讨论也不迟,但老陈已经开口了。
“都醉了,我把他们送回去了。”
想也知道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运送过程,袁景瑞嘴角弯了起来,说,“辛苦你了。”
车厢里气氛莫名一松,就连董知微都情不自禁地暗吁了口气。
原来她的紧张都来自于自己老板的情绪影响。
车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平稳前行,袁景瑞住在山边,标准的富豪做派,千平的大宅子就他一个人,董知微有幸进去过一次,出来的时候心里就默念——也不怕闹鬼。
“在这里左转,先送董秘书回家。”袁景瑞又开口。
这次连老陈都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董知微更是意外。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加班,过去每次都是老陈先送袁景瑞到家然后再带她一程,早已经成了习惯,这样突然的优待,带给她的只有惊讶。
“这里离你家很近了,不是吗?”他指指窗外,无比清醒的一双眼。
的确,车窗外就是董知微自小熟悉的老街区。
老陈已经迅速地将车转入狭窄的街道,老城区的夜晚,小街两边全是未拆除的老房子,夜里路灯都没有,车灯的光一直照到巷子深处,再往里就开不进去了,董知微自己推门下车,说一声“谢谢”,又说,“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进去就好。”
那一侧也传来车门开合的声音,她一转头,看到袁景瑞也下了车。
“我送你。”
她几乎想咬舌以求证今夜的真假了,可袁景瑞已经走了过来,天冷,他刚从温暖的车厢里出来,大衣都没有穿,看到她立在车前不动,又问她,“不要回家吗?”
董知微咬咬牙,随遇而安了,点头指路,“我家在这边。”
从巷口到她家还有一段距离,董知微的家靠近北外滩,在老城区深处,要拆迁的消息早在几年前就喧嚣尘上,是以这里所有的破败陈旧都在拖延中等待着彻底的清除,但遗憾的是,期待中的拆迁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动静。
巷子两边的老式平房上搭满了违章的屋棚,有些甚至是那种自建的跨过狭窄巷子的过街楼,街楼低矮,让稍高一些的人走过时都不得不弯一下腰,否则就很可能一头撞了上去。
董知微一路走着都在小心她身边的男人,如果她老板因为送她而在这里撞到头或者跌倒,那她实在不敢保证自己明天还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
她几乎可以确定袁景瑞今晚的反常是因为他喝醉了,人喝醉的状态是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她就曾见过喝醉之后必要完整背诵长恨歌的文艺派,还有为了证明自己没醉非要挑战窄小高耸的消防梯的运动健将,有些人的醉态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比如袁景瑞,她要记下这一点,以后提高警惕。
但奇怪的是,袁景瑞穿街走巷的能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事实上他的表现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简直超级,他甚至还能够在避过一根黑暗中斜刺出现的晾衣竹竿的同时出手将差点踩进水沟里的她救了回来,还对她说,“小心。”
董知微脸红了,幸好在黑暗中,自己的老板应该看不到。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脚下。”她力持镇定地抱歉。
“你喝醉了。”他回答她。
“怎么会?”她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然后立刻明白过来那是她自己的,一时羞愧,有些崩溃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即使在这样黯淡的光线里,她都能看到他笑时露出的白色的牙齿。
幸好她家很快就到了,告别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一眼他背后黑漆漆的巷子,又有些担心。
“这里的路不好走,袁先生你……”
他一笑,“没事,这样的路我熟。”说完也不停留,转身就走了。
留下董知微在自家楼下呆立,黑暗很快将那个背影吞没,她依稀听见“叮”的一声响,好像是有人在点烟,但又不能确定,夜雾在清冷的巷子里流动,让所有的一切更像是一个梦。
“知微?是你吗?”背后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摸索着走下来,叫她的名字。
知微回头,看到自己的妈妈,脸上带着担心的表情。
她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抓住妈妈的手,“是我回来了,妈,这么晚你还没睡。”
抓着女儿的手,董母脸上便露出安心的表情来,“睡不着,今天陪老板吃饭喝酒了?老远就闻到味道。”
知微嗅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果然,酒味都浮在了空气里,想遮掩都不可能,唯恐自己再露出醉态,扶着妈妈上楼的时候就更加小心了一些,嘴里却说。
“就喝了一点点,没事。”
妈妈还是有些心疼,摸摸女儿的手又说,“工作那么辛苦。”
“不辛苦,我老板人很好,还叫司机先把我送回来。”董知微说着自己都不知所云的话,父母对她离开温白凉公司的事一直都有些耿耿于怀,她之后辗转求职的坎坷也让他们不安难过了许久,知微好不容易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之后,现任老板立刻成了她口中的品端行正良善宽厚的极品好人,用来让父母安心。
说着家门口也就到了,自家的门是开着的,晕黄的光照亮了门口一小块地方,爸爸披着衣服立在光里,看到她们就说,“快进来吧,外面冷,你妈听到声音非要下楼去,她这几年快赶上顺风耳了,我这双老耳朵可及不上她。”
三个人一起进屋,董母握住老公伸过来的手,又说,“你啊,睡得跟猪一样,别说女儿回来了,打雷都听不到。”
说得正立在门口脱外套的知微一阵笑,之前的莫名感觉立刻就淡了。
知微还以为自己没机会再见到那两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没想到才过了数日,她就在另一间餐厅遇见了其中的一个。
那是一家新开的日式料理店,在一号线地铁站的边上,知微正与齐丹丹在一起等着她们所叫的拉面,齐丹丹是知微夜大的同学,毕业之后又与她一同报考了硕士,两人刚从辅导班出来,夜里都饿了,齐丹丹平时最讲究吃,一见有新开张的料理店,拉着知微就进去了,也不管她心疼钱包的表情。
“吃碗面都要六十,还不如去茶餐厅。”知微一边翻印刷精美的菜谱本子一边感叹。
齐丹丹就瞪她,“人生什么最重要?吃好喝好!你赚得也不少啊,怎么这么想不开?”
知微笑,才想开口,视线忽然被刚进门的一个人吸引,就没再说下去。
进门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身边还围着两三个女人,长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知微前些天才见过他冲进包厢指着袁景瑞破口大骂,是以印象特别深刻,才一眼就认了出来。
齐丹丹奇怪,顺着知微的眼神方向看过去,一眼之后就“切”了一声。
料理店的座位被一扇扇隔板分开,间中还有做装饰用的青绿植物,隐蔽性极好,那人再走几步便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外,知微这才开口,“你认识他?”
齐丹丹点头,用筷子夹赠送小碟里的酱菜吃。
“认识,张家老二嘛,张大才。”
“张大才?”知微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齐丹丹揶揄地看她一眼,“你秘书工作做得不到位啊,这人跟你家老板还挺有关系的呢。”
说到袁景瑞齐丹丹的两眼就开始发亮,又情不自禁地往知微的方向倾了倾身子。
“你知道张大才兄弟俩的爸爸是谁吗?”
知微摇头,齐丹丹就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来,在她面前一个一个地吐字,“就是张成方!”
知微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张成方是谁,成方至今用的还是最初创始人的名字,而那个名字的来源,便是张成方这个人。
只是张成方早已是一个离开人世的过去式了,而且在他经营成方的年代,成方不过是一个浙江郊县里的乡镇私营小企业而已,做一些最简单的机械小配件,因为遇上金融危机,生意惨淡到负债累累,一直在破产边缘徘徊的地步,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它会成为一个举国知名的集团企业,触角几乎要伸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里去。
拉面上来了,暂时打断了齐丹丹的话头,但她已经起了兴致,吹着热气吃了两口之后又道。
“听说张家兄弟两个在张成方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跟张家其他人一样,都签了放弃成方的协议,所以成方就成了他们后母程慧梅一个人的,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啦,你老板厉害嘛,对女人有一手。”齐丹丹说着说着就露出一个笑来,还抿着嘴角对知微眨了眨眼睛。
后来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在成方里从没有人提起,但只鳞片爪董知微还是听说过的,张成方死后,袁景瑞一直作为程慧梅的左右手与她一同经营着成方,最后还与程慧梅结了婚,婚后三天程慧梅意外跌落电梯井身亡,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成方最终拥有者。
董知微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张大才这三个字感到熟悉,她曾经在公司BBS上瞥到过这个名字,但语焉不详,也很快就被管理员删除了。
她一直都知道程慧梅与袁景瑞的年龄差距很大,但从未想到,就连她的继子都是与袁景瑞年龄相仿的成年男人,而那男人的吼叫声仍旧在耳边回响。
“袁景瑞,你别以为弄死程慧梅就能坐享其成了,告诉你,成方都是我张家的,你等着,就会有人给你好看了!”
那挥之不去的声音,让董知微坐在暖气充沛的料理店里,都觉得背后一寒。
齐丹丹并未留意到董知微的异样,仍是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张家剩下的人在江浙还有做生意的,不过张大丰兄弟俩最近都在上海,听说这段日子跑去找过袁景瑞很多次了。”
“找袁先生?我不知道啊。”董知微抬起头,她对现任老板的称呼一向如此,听上去就像是在叫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每日都坐在袁景瑞的办公室外头,如果张家兄弟在成方出现过,没理由她毫不知情。
齐丹丹又“切”了一声,“袁景瑞是什么人?会见他们?”
知微已经从刹那间的失神中回来,这时失笑,“这么了解我老板?”
齐丹丹两手捧面碗,眼里闪着光,“废话,神秘款型男的事情我当然清楚,那些秃头大肚男,求我了解他们的发家史我还不想听呢,知微,你运气真好,天天跟着袁景瑞进进出出,近距离看更养眼吧?”
知微想一想,摇头,“一个男人而已,养眼有什么用?男人又不是靠外表的。”
齐丹丹发出了这晚最后也是最响的一个“切”,“怎么没用?袁景瑞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那老女人为他连命都送了,还有温白凉,搭上了戴艾玲之后,又做私募又搞基金,最近风头可健。”
齐丹丹与知微同学数年,她与温白凉的事情也是知道一点的,说得兴起一时不察,但话一出口就懊悔,掩口不迭,又拿眼睛去看知微,“对不起。”
倒是知微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又举筷子,“酱萝卜还吃不吃?不吃我把它们都消灭了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第二天下午袁景瑞与法务部的人开会,会议持续了很久,知微进去倒过两次茶水,每次都看到袁景瑞的眉头是皱着的,而桌边坐着的人个个脸色凝重。
会议结束已经将近六点了,袁景瑞与夏子期一起走在最后,夏子期是成方的法律顾问,也是袁景瑞的朋友,看到董知微仍在,就对她笑着招招手。
“董秘书,辛苦了。”
董知微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又问,“晚上有约吗?赏脸一起吃饭吧。”
从第一次见到夏子期开始,这男人就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董知微也从未当过一回事,这次也不例外,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回答他,“对不起,我今晚已经有约了。”又对袁景瑞道,“袁先生,您要的材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您的桌上,我可以下班了吗?”
一直到董知微穿着套装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夏子期才开口,捧着胸口,声音哀怨,“她又拒绝我。”
袁景瑞刚拿起桌上的文件夹,闻言就笑起来,“你真的要追求我的秘书?”
“我只是觉得一个不对你两眼放光的女人很特别而已。”夏子期耸耸肩,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又问他,“怎么?你有意见?”
袁景瑞已经将那个文件夹打了开来,里面所有的文件被整理得得边角整齐,最上面还附着简单的目录,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标出轻重缓急,董知微做事一向是周到并且高效的,这也是他欣赏她的地方之一。
但他只扫了一眼便将文件夹合了起来,又看着夏子期开口,“你觉得这场官司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上市计划?”
“那要看他们背后有没有人,光凭这两位兄台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之前的话题自动结束,说到公事夏子期脸上的表情便正经了许多,想一想,又问,“尹峰呢?很久没见他。”
袁景瑞皱起眉头,“他出了点事,在养身体,最近都不在上海。”
夏子期“哦”了一声,拖长了声音说了句,“怪不得。”边说边思索着叩叩台面,又道,“那要不要找别人查一下?还是安排和几个法院里的先吃顿饭,摸摸情况?”
袁景瑞站起来,“你看着办吧。”
“喂,你去哪里?”
“酒店。”他头也不回。
夏子期笑着哼了一声,对着他的背影叫,“这么发泄不痛快,小心肾亏。”也不怕路过的人听到。
袁景瑞确实是约了女人,仍是那个小模特,餐厅定在五星级酒店里,是她要求的,他也答应了——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选在哪里都无所谓。
他是自己开的车,快要转出车道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在他的前方并肩走着,他便稍稍放慢了速度。
冬天夜里来得早,才六点刚过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车灯打在那些人的后背上,他突然地看到熟悉的灰色套装,然后她身边就有人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
他并未停留,等所有人都让到了路边便加速离开,他们立在车道边目送他,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几张陌生的脸,有男有女,董知微被夹在他们当中,那个抓住她的人还没有松开手,偏着头,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
后视镜中的影像一晃而过,他听见哼的一声,像是笑,在安静的车厢里很突兀。
就连他自己都是一愣,但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没想到他这个平凡普通的小秘书,在男人方面,还很吃得开呢。
董知微今晚的确是有约的,与几个公司里的同事。她到总部大半年了,因为是突然出现,又是由袁景瑞亲自调配进来的,一开始大部分人都对她戒备十足,当然,还有更多的私下的揣测,这直接导致了她在这个地方被无比地孤立了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董知微走进电梯与走过办公区的时候,原本的低语声会突然停顿,那种被整个世界放进一个透明箱子隔离开观察审视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知微尽量表现得自然,但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确实难熬,她个性宽和大方,求学与工作的时候都与人相处愉快,没想到到了这里就变得格格不入,再加上繁杂庞大的工作量,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压力,让她每天都是拖着脚步回家的。
袁景瑞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当时他正为了在上海批土地建厂房的事情忙碌着,成方是做空调配件起家的,虽然这些年投资多元化了,但至今也没有放弃过老本行。
公司重心早已经转移到上海,原来建在浙江郊县的厂房都已经老旧,物流货运也问题颇多,因此袁景瑞从数年前便开始与区政府的人打交道,想在上海总部大楼边上建一个全新的厂区。他对此事是非常在意的,而董知微刚到公司的时候,正是厂区土地审批的关键时刻,袁景瑞甚至都没有时间多看他这个亲自调入的新秘书几眼,更别提会注意到她在公司的人际关系问题了。
第一个对她伸出友谊的是行政部的梅丽,董知微中午在餐厅独自吃饭的时候,梅丽端着盘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还问她,“我可以坐这里吗?”
餐厅里人并不少,但之前董知微下楼来吃饭的时候,一张桌上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她被刻意地孤立了起来,在梅丽问出这句话之前,没有人愿意与她坐在同一个桌子上。
董知微立刻点头,又将自己的盘子往身前移了一下,梅丽是个大脸盘的爽朗姑娘,坐下就自我介绍,“我是行政部的梅丽,记得吗?”
董知微点头,行政部她是常去的,每张脸都记得。
“你是老板的新秘书,董小姐。”
“叫我知微就好了。”
餐厅里有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看了过来,还有几道特别锋利的,让董知微动了动身子。
梅丽压低声音,“别理她们,她们是妒忌,妒忌你能够天天看到老板。”
董知微忍不住笑起来,带着些感谢的。
之后她们便常在一起吃饭,渐渐又有一些人加入进来,这样一来,知微在成方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董知微喜欢不引人注目的生活,有些人会享受走在路上都被众人注目的感觉,但她却正相反,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的感觉会更自在,湮没在人群中是另一种小快乐,当然她平凡的外表也帮了很大的忙,让她能够更容易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有人不这么想,至少在何伟文眼里,董知微就是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女人,让他几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张口结舌的。
袁景瑞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的街道上,还立在车道两边的人长吁短叹。
“老板的车就是好啊,这么高这么大一辆车,从后头开过来连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哎哎,你们看到老板的脸没有?他刚才看我了,我看到他看了我一眼。”
“又花痴,你省省吧,老板才不会有空看你。”
众人热烈地讨论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事件,只有何伟文还在与董知微说话。
“没吓到你吧?”
董知微轻轻地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这才回答,“没有,谢谢你。”
何伟文是安徽人,在成方的销售部工作,其实他并不太适合这份工作,他嘴拙,人又老实,离开安徽老家到上海之后,一直都跟不上这个城市的节奏,所以做什么都让人觉得有点不在状态,更别提与销售部那些精乖人相比了。
销售部的基本工资是很低的,收入大头全靠提成,而他这个每月销售业绩垫底,总结会上万年挨骂的对象当然不可能有漂亮的收入。
上海的生活压力超乎普通人的想象,虽然何伟文一直都是与人合租的,但每月光是房租都要一千多,占去了他将近三分之一的收入,再加上每天的伙食费交通费以及偶尔的额外开销,让他每个月都过得捉襟见肘。
初识董知微的那天,何伟文正在财务部里一筹莫展。
他之前出差了几天,带回一整叠的票据报销,但其中的一张*****开错了公司抬头。
财务主管是个瘦得如同一根竹竿的上海男人,五十多岁了,以前在区税务局里工作过,有些这样那样的关系,所以被人要求在这里安排了一个位置。在公家朝南坐管的人,最喜欢给人看脸色,小财务将那张*****交过去,他就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指拈起薄薄的票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吐出两个字来。
“不行。”
何伟文晴天霹雳,这是他在外地与供货商吃饭时所开的票,人家挑的饭店点的菜,一顿就吃了他两千多,如果报不下来,那他这个月接下来的时间岂不是要吃西北风。
他涨红了脸,尝试着恳求了几句,但财务主管轻蔑的眼神像刀一样飞过来,“我们也是照公司规定办事,要不你找老板签字。”
最后何伟文绝望地走出了财务室,在走廊就觉得迈不动步子,沮丧让他感觉自己被拴着石头沉进了河底,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就看见了穿着灰色套装的董知微,她之前也在财务室里,应该是看见了一切经过,见他回头,就对他点了点头。
他忍不住开口,“你都看到了是不是?是我太笨了,连公司名字都开错,可周扒皮他……”
财务主管姓周,因为刁难过太多人,背地里人人都叫他周扒皮。
董知微把手指放到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又伸出手来,“能不能给我看看那张*****?”
他就把*****给她了。
她的手并不大,也没有留长指甲,五指都剪得清爽平整,手心非常白,看上去就是软绵绵的,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低下头去仔细地看那张*****,落下来的刘海将洁白的额头遮挡了一半,他就突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了,只知道站在一边等。
“是开错了,不过你有其他证明吗?证明这顿饭是你与客户一起吃的。”
他想一想,“有,我有客户发给我的邮件,与我定时间在这家饭店碰头的邮件。”
“这就好,我叫董知微,是袁先生的秘书,你把邮件打出来给我吧,我看看能不能让袁先生签个字。”
他这才想起来,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袁景瑞的新秘书。
“谢谢,谢谢,我,我叫何伟文。”他的脸又涨红了,说话的时候居然有些结巴。
董知微微笑,“不用谢,你有其他证明就好,我知道你,你是梅丽的老乡,她提起过你。”
梅丽恰巧与何伟文来自同一个地方,与知微吃饭的时候曾提起过她的这个同乡,口气怜悯,说他生活得很不容易,是以之前董知微在财务室听到他的名字之后便留心了一下。
后来那张*****还是被报掉了,据何伟文说,财务主管看到那张*****后的袁景瑞签名的时候,表情精彩得让他想大笑三声,之后他与董知微就算是认识了,还借着谢她的名头与她吃过一顿饭。
过去这大半年来,只要是有董知微参与的同事聚会,何伟文都无一例外的参加了,谁都看得出他对她的好感,只有她,从来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看待。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去了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子,就在南浦大桥下面,地段是好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全是高档的住宅区,只是不能再往里走,老南市区的老旧私房沿着高楼背后的小街绵延铺陈,高低屋脊密密麻麻,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夜里仍有许多人待在外面,还有路边的夜排档,□裸的灯泡打下一片片强光,乌黑小车上推出炒锅,热油噼啪作响,烟雾腾腾,再加上重油重味的炒面炒饭的扑鼻味道,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因为大伙儿全是头一次来,所以没一个熟门熟路的,梅丽一马当先地举着开业优惠单寻找川菜馆,一群人跟在她身后,地上坑坑洼洼,地产部的王冰小声抱怨,“到底在哪里啦,找得到伐啦?”说着就一脚踏在地上的一大片油腻里,狠滑了一下,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叫连连。
董知微就推推一直走在她身边的何伟文,“冰冰穿着高跟鞋不方便,你还是多照看一下她吧。”
一起出来吃饭的一共五个人,只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梅丽的男友,王冰穿的是将近十公分的高跟鞋,走在这样的路面上,确实惊险万状。
何伟文嗫嚅了两声,王冰在旁边就来了一句,“何伟文,我要真摔了,还得你背我上医院啊,再说了,你就那么不舍得知微?分开一步都不行了是吧?”
听得知微一愣,转过头来看了何伟文一眼,他早已经满脸通红,嗫嚅着不知说了些什么,转头朝王冰走了过去,“你别乱说,我扶着你走吧。”
余下的两个人都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看得知微略觉尴尬,幸好梅丽转头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欢呼,“快看!我看到招牌了,就那儿!”说着就奔了过去,其他人当然跟上,这插曲这才算过去了。
新开的川菜馆子生意果然好,进门便是人声鼎沸,桌桌爆满,或者是因为优惠力度很够的关系,晚上七八点了居然还要等位,一群人上下地铁又走了老远的路,早就是饥肠辘辘,好不容易上了桌,恨不能把菜单上的东西全点一遍,正七嘴八舌激动的时候,王冰菜单递得急,一下把董知微面前的茶杯带翻了,茶杯里满是刚倒上的茶水,知微伸手扶都来不及,何伟文比她动静更大,一下子站了起来,倒退的椅子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不烫的,拿纸巾擦一下就好。”董知微边说边站了起来,对桌上其他人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抓在裙边上。
何伟文立刻跑去找服务生,王冰已经从包里掏出纸巾,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又要替知微擦,知微把纸巾接过来自己擦了两下,那茶水倒是真不烫,微温而已,只是一滩水渍面积太大,看上去很是狼狈。
梅丽也拿着纸巾过来,也不急着帮忙对付水渍,只凑在知微的耳朵边上笑。
“人家很殷勤啊,怎么样?感觉如何?”
“你说什么呢。”
“别说你不知道啊,何伟文喜欢你很久了,就是这呆头鹅一点行动力都没有,动作慢得我们都看不下去了。”
桌上人人兴趣盎然,董知微忽然不知如何作答,恰好何伟文奔了回来,手里举着一大叠白色纸巾,来不及坐下便全都往知微的手里塞。
“烫到哪里了?纸巾来了。”
除了董知微之外,人人都不约而同地叹出一口气来,王冰最直接,白了他一眼之后道,“都擦完啦,茶水又不烫,要是真的烫到了,等你来这点功夫,肉皮都好上桌了。”
说得大家哈哈笑。
一顿饭吃到很晚,结账的时候还送了一叠抵用券,梅丽说下回再来吃,她男友常硕就抽了一张在手里看,“一张二十,吃满两百才抵用一张,每次只能用一张,乖乖,等你把这叠东西都用完了,千儿八百都花出去了,女人的钱真好骗。”
梅丽就瞪眼睛,“要来也是你买单!”嘴里这么说着,手已经把那几张抵用券分开来,往王冰与何伟文手里各塞了一张,轮到给知微的时候,才放到她手里又收了回去,笑着转给了何伟文。
“都给你,留着下回用。”
说完就嘻嘻哈哈地拉着其他人走了,说五个人没法叫车,他们就先走了啊。留下董知微与何伟文两个站在饭店门口的彩色光里,身边全是进进出出的人。
何伟文手里还抓着那两张抵用券,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董知微,又不敢对着她的眼睛,视线只落在她的鼻子附近,“我们,我们也去叫车吧。”
董知微有些烦恼起来,她倒不是讨厌何伟文,只是单身久了,工作读书那么忙,一个人虽然偶尔觉得孤单,渐渐也就习惯了。
还有就是,自从离开温白凉之后,她再看任何男女关系,总觉得有些冷,被冰天雪地冻伤过一次就不想再去走进寒冬里的动物那样。她从小就这样,什么都是记得太快又忘得太慢,读书的时候以为这是好事,后来想想,真是悲剧。
她想到这些,就更加烦恼,习惯的微笑都笑不出来了,想一想,只说,“我们不是同一个方向的,我还是坐地铁吧,很方便的。”
他一急就更结巴了,只知道重复,“没,没关系的,我送你,叫车送你回去。”
她摇头,用一种委婉却坚持的态度,让他最终败下阵来。
“那,那我陪你到地铁站去,我们走过来的那条路看上去很不安全。”他挣扎着,最后讲了一句。
董知微心里叹了口气,想说与她家那里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并且夜里漆黑的小巷比起来,那条路算什么?但再看一眼何伟文的表情,终于还是跟他往前走了出去。
总要找个机会说清楚的,晚说不如早说,这种事情拖不得。
与董知微一样,何伟文现在也觉得非常烦恼。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不单是因为她好心地帮他挽救了那张对他来说几乎是重大灾难的*****,更因为她身上的某些深深吸引他的特质。
他喜欢她工作时的样子,和风细雨般将一切杂乱安排得井井有条,永远的举重若轻,越是烦躁与忙碌的时候,她那张白得两颊浮现出淡色雀斑的小脸就越是焕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光彩来。
或许有些久经花丛的男人会说,这其实就是一种隐秘而特别的媚态,但何伟文是无法确切地将它描述出来的,只知道越是注意董知微,他就越是沉迷于她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
但这么久了,他却一直都觉得看不懂她,他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太笨了。董知微总是好脾气地微笑着,让人觉得她是极容易接近的,但真的走近她,又会被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墙挡在外面,根本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一同往地铁站走着,街上走动的人并不多,两边大排档仍旧如火如荼地热闹着,董知微尽量保持着与何伟文之间的一个不失礼貌的距离,但他尝试着靠近她,与她肩并肩地走着。
董知微还穿着套装,因为工作了一整天,也因为刚吃过辣,素白的脸上也泛出些油光来,反让他觉得她比平时更有光彩,夜里有风,她没有扎起垂肩直发,偶尔他鼓起勇气走得更近一点,就感觉她的黑色的头发会在下一秒拂过他的脸。
他渐渐觉得喉咙发烫,手掌心也是,汗都要出来了,眼睛看着她落在身侧的手,手指动了又动,只想一把将它握住。
小街曲折,越是靠近大路的地方就越是安静,再往前几步,大排档的灯光已变得稀疏,路灯昏暗,间隔着黑暗与一片片朦胧的晕黄,黯淡光线突然给了何伟文前所未有的勇气,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双手,要将董知微拦下来那样。
“知微,我……”
她被他的举动吓得猛地立定脚步。
他又突然地失了声音,想说的话怎么找都找不到,喉结上下地动着,结结巴巴,“我,我想告诉你,我……”
一种烦恼又歉疚的复杂感觉让董知微后退了一步,她没有拒绝别人的经验,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日会遇到如此的热情。
她与温白凉的开始是水到渠成的,他甚至都没有明白地对她说过我想要与你交往,只是在窄小的办公室里突然吻了她,而她那时还以为,一个吻已经等同于许多来不及或者也没有说出口的承诺了。
真是年少无知。
董知微的后退让她退入了路灯投下的光里,而后两道更强的光从她身后出现,有车来了,或许是因为被堵住了路,还对他们打了两下闪光,董知微猛地回头,氙气灯强烈的光线让她抬起手遮了一下眼睛,然后她听见车门开合的声音,有人推门下车,在暗影里说话。
“董秘书。”
她惊住,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袁景瑞,再回头去看何伟文,只看到一张呆滞的脸,强光清晰地照出他僵硬的表情,两只手还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张开的姿势,完全没有了反应。
“需要帮忙吗?”袁景瑞又开口,并向她走了一步。
董知微顿时明白过来——袁景瑞很可能是误会他所看到的一切,她为这个可能性打了个激灵,然后立刻开口向他解释。
“袁先生,这是销售部的何伟文,刚才我们跟几个同事一起吃饭,他正要送我去地铁站。”
袁景瑞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抬起眼来看了何伟文一眼,对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回董知微脸上的时候,眼睛就微微地眯了起来,然后开口。
“不如我送你吧,也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