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爱要怎么说出口

作者:人海中 字数:17179 阅读:56 更新时间:2016/06/28

正文 第十章 爱要怎么说出口

    关于爱,要他描述这样一个毫无实体又寻不到因缘的东西,实在是强人所难。

    1

    老陈过来的速度很快,董知微在袁母的目送下上车,老人的目光之慈祥之热情之期待,让她恨不能把身子缩成一个小点。

    袁景瑞为什么没有对他母亲说清楚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还是他根本就懒得解释?

    她知道袁母这样误会下去是不行的,陈雯雯都已经上门了,就算袁母再怎么介意当年,只要袁景瑞选择了,那又算得了什么?最莫名其妙的是袁景瑞的母亲持续地误会着她与袁景瑞的关系。

    车子在夜里的上海街头迅速而平稳地奔驰着,老陈照例沉默地坐在驾驶座上,两只手把着方向盘。董知微看一眼前方,奇怪地,“不是回公司吗?这条路不对啊。”

    “袁先生还在酒店。”老陈言简意赅。

    董知微知道,袁景瑞今晚所赴的酒宴设在江边的五星级酒店里,之前她还奇怪,陈雯雯居然没有作陪,而是一个人出现在袁母家门口,难不成袁景瑞连一个女伴都没带,单独赴宴去了?

    “要在酒店开会?”她多问了一句,虽然有些讶异,但也不算意外,现在视频技术发达,就算是与地球另一端的人开会,只要有台电脑就可以了,袁景瑞飞来飞去的时候也常这样见缝插针,她过去做她秘书的时候看得多了。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她的贴身秘书了,也很久没这样突然奉召跑去鞍前马后,突然接到这样的一个电话,很是意外。

    酒店在江边,二月将近三月的时候,上海最冷的季节,老陈将车驶出隧道转向茂悦。车里很安静,董知微隔着车窗,看到双双对对的情侣牵着手从街边走过,没有戴帽子的女孩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街道树上装饰的新年彩灯仍未撤下,繁星一样沿着宽阔的大道铺陈开去。

    老陈最终将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里,詹有成的电话适时地来了,告诉她会议在哪一层的套房里举行,董知微看时间,也不过十点出头,酒宴可能刚刚结束,衔接得正好,一点时间都没浪费。

    下车之前老陈突然叫住她:“董秘书。”

    她不做袁景瑞的秘书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可老陈叫惯了这个称呼,一直都没有改,她也没有纠正他。

    或者是她内心深处仍有着某些无法言说的,对过去那段日子的留恋,真是可耻。

    董知微停下推门的动作,转过头去,看到老陈在后视镜中与她对视的眼睛。

    老陈说:“董秘书,袁先生很辛苦,你看不出来吗?”

    董知微当场愣住。

    老陈索性把头回过来看她,不吐不快的样子,“董秘书,我是个粗人,说不来转弯抹角的话,可这段日子袁先生对你我是看在眼里的,他可是从来没对其他女人这么上心过,你知不知道你们刚从成都回来的那些日子,他天天在窗口等你,你走的时候也一直都看着,你拒绝他,他难过得第二天就走了。”

    董知微低下头,心像是被人用手伸进去翻搅了一遍,“你怎么知道他看着……”

    “钟阿姨说的,董秘书,有些事情还是别人看的最清楚,你怕什么呢?他做了再大的老板,也是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哪个男人都一样,只想她高兴,他只是喜欢你,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样躲着他?”

    “他没有喜欢我。”董知微无法再静默下去了,抬起头来像是辩解给自己听那样,“好吧,或许他想过,可你看,他很快忘记了,现在陈小姐也来了,还有他的过去……”

    “袁先生的过去怎么了?”老陈突然激动起来,“董秘书,你不要听别人瞎说,别人不相信他,你还不相信他?”

    车门被拉开,詹有成的声音在上方想起,“董小姐,能上去了吗?会议就要开始了。”

    短暂的对话立刻终止,董知微走出车子,詹有成与她一起往电梯出去,董知微一直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老陈默默地看着她,充满着不赞同的目光。

    袁景瑞果然已经在套房里了,董知微到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墙上临时接上电脑的液晶屏幕中显示出大洋彼岸的会议室中的情景,有人立在镜头前说话,说英语,语速很快,伴着幅度很大的手势。

    套房里的人很多,除了袁景瑞与EMT的几个高层之外,还有两个从DM过来的专项组成员。会议是关于路演的,原本路演第一站被安排在斯德哥尔摩,现在临时改到苏黎世,许多细节都需要重新敲定,明天上飞机,后天路演就要开始了,时间紧张,是以就算是见缝插针,这个岳阳会议也必须得开。

    套房里的所有人都是认得董知微,DM的那两位也不例外,董知微也认得他们——只喝绿茶的山田先生与只喝一份奶精不加糖的摩卡的史密斯先生。

    山田与史密斯看到董知微进来,一同对她微笑点头,袁景瑞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上还穿着出席酒宴的正装,正一边听着视频那头人的说话一边低头看手中的一叠文件,听到推门声只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是把原本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直了起来。

    她一眼便看出他是喝过酒的,还不少,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带着潮气,大概是觉得室内热,连外套都脱了,衬衫外只穿着件黑色的马甲,略微坐直一些之后,更显得腰线狭窄。

    他明显地瘦了,比她上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时候更深,眉眼中带着些疲惫。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感觉的,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从受伤之后一直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或许是因为太过密集与繁杂的工作量的关系,老陈听说的话还在她耳边盘旋,但董知微拒绝继续想下去。

    她也把原本想好的问题忘记了,走进电梯的时候她还跟自己说,见到袁景瑞之后一定要问他,为什么要她来参加会议,但一看到他,却又忘记了。

    詹有成很忙碌,带着她进了套房之后又接到电话,然后出去了,她并不觉得奇怪,做袁景瑞的秘书永远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

    董知微放下包,等待袁景瑞的指示,他与视频那头会议室里的人说了两句话之后才再次把头转向她,却不是布置任务,只说:“你坐吧,别站在那里。”

    史密斯与山田同时让了一下身边的空位,董知微并没有坐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边去,只在唯一的一张空沙发上坐了,酒店服务是极好的,套房门口就有随时候着的侍应生,这时也推门进来,轻声问她有什么需要。

    董知微看了一眼茶几上搁着的点心水果,大部分都没人动过,桌上放着的全是咖啡,可能是考虑到夜里开会,提神用的。

    她看一眼忙碌着的男人们,想一想又站起来,示意侍应生与她一同到外头说话。

    茂悦的服务果然周到,五分钟不到餐车就推来了,侍应生将喏的茶与咖啡送进去,换下茶几上的那几杯已经冷掉的,每个人面前都有了他们习惯的饮品,山田很快地端起绿茶,对侍应生说完谢谢之后照老习惯对董知微欠了欠身,史密斯更直接,端着自己的摩卡一声赞叹:“董小姐,有你在太好了。”

    放在袁景瑞面前的是红茶,颜色极深。她是知道他的习惯的,袁景瑞平日工作时是只喝白水的,但喝过酒之后就一定要喝沏得很浓的红茶,还有茶叶,换过一个品种都不动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是以她过去随他出差的时候都会随身带着,习惯了,到现在包里都放着茶包,一直都忘记拿出来,没想到今天又用上了。

    袁景瑞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对她微笑了,说:“谢谢。”

    董知微在这个久违的微笑中低下头去,公司里的那几个高层都是知道她职位变动的,在这些熟悉的人面前,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但之后的一切就变的顺理成章了,詹有成回到套房之后,继续负责会议的记录与整理,以及时不时处理一些来电,而董知微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忙碌,虽然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微小事,但一旦开始做了,就停不下来。就这样忙了一阵子,她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看屋里人人正忙,也就没有打断他们,直悄悄的走出门去,下楼到刚才酒宴所在的地方,问服务生是否有袁先生遗忘的东西。

    她在套房的衣架上只看到了袁景瑞的西装外套,这么冷的天,他不可能只穿着衬衫西装就出门了,至少也得有一件大衣,以她对他的了解,如果没有人提醒,那宴席之后,他的大衣多半就是没有拿。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服务生很快从服装间里将袁景瑞忘记的大衣找了出来,大衣入手的那一秒,董知微忽然恍惚,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改变过,她仍是每日跟在他身边的董秘书,默默地做着她认为自己该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再等她回到套房,推门便是一室冷清,原来所有人都已经散了,她略微迟疑,再走进去一点,就看到独自躺靠在沙发上的袁景瑞。

    他这么修长高大的一个男人,一身正装,却把两只脚都搁在茶几上,半点不斯文。

    董知微把大衣放在他身边的沙发上,“袁先生,您的大衣。”

    他看了它一眼,只说一句:“你拿回来了啊。”理所当然地。

    “会议结束了,我能走了吗?”她轻声问他,想一想又说,“要不要陈师傅准备车?”

    “不用了,今晚我睡在这里。”他对她说。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他看着她,她看着地面,分裂地,一部分的自己催促着她走开,另一部分的自己要她靠近他。

    “那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迟疑地。

    “你……”他与她同时说话,“你留下来,再留一会儿,”说完之后停顿了一秒,声音低了下去,慢慢地,“可以吗?”

    她坐下来,觉得自己试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按了下来,他像是笑了一下,却并不是带着得意的,反让她更加难过。

    他对她说:“谢谢。”

    她抬头,比什么时候都仔细地勘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站了起来。

    2

    她走到他面前去,把手贴在他的颈侧,他并有太大的反应,任她这样突然地鹏初中级。她被手掌下的温度与动脉快速的跳动吓了一跳,再低下头去看他的脸,他一直是靠在沙发上的,仰着脸与她对视,那双喝过酒以后湿漉漉的黑眼睛看她的时候像是隔着一层雾气,嘴唇异常的红。

    刚才这里几乎是坐满了人,包括她,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男人已经烧得快要昏迷了。

    她紧张起来,并且开始迅速地作出反应。

    “你发烧了,我叫陈师傅上来,我们要马上去医院。”

    他拒绝她,“我不去。”

    她皱眉,“温度很高了,不去医院是不行的。”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移开,却没有再放开她,只说:“不要紧的,到早上就退下去了,前几天都是这样。”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已经几天了?你怎么不说?”

    他斜睨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但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说给谁听?

    她呆在那里,她是知道这个男人的,因为身体一直都很好,就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还是他秘书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医院他是不肯去的,一声是她打电话叫来的,所有的医嘱也都是她记下的,而她一天三次算着时间把冲好的药剂放到他桌上,他喝了还问她:“这算什么东西?”——完全没有生病的自觉。

    她不想说他,可就算是擎天柱,偶尔也要做做*****,哪有人这么不把自觉的身体放在心上的。

    “我打电话叫医生来吧。”董知微让步,公司有聘请私人医生,专门为高层服务,随叫随到,她手机里就存着电话。

    他不置可否,又说:“明天我就要走了。”说着转了转头,难受又不愿意讲出来的样子,像个小孩子。

    她哭笑不得,怎么办?她混乱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竟然感到愧疚。

    “我知道。”她立在他身边,弯着腰,耐心地轻声说话,“你先睡一会儿吧,医生来了我叫你。”

    他看她一眼,浸在湿气里的目光,柔软的。他勒令过自觉无数遍不要再多看她,可又在无比疲惫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叫她来。她来了,安静地,和风细雨地做最微不足道而且琐碎的事情,像个小妈妈,将原本杂乱不堪的一切都变得舒适而令人愉快。

    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她的魔力视而不见,看,他爱她,她在的时候,一切都变的简单而容易忍受了,但这种短暂的喜悦又很快被失落代替。

    她是不爱他的,出于某种她不愿说给他听的原因,即使她仍旧与过去一样出现在他身边,但她是不爱他的。

    他闭上眼睛,在难以言说的落寞种回答她:“好。”

    医生很快地来了,效率极高地给病人打针,开药,感冒发烧在这个季节是很常见的,医生并没有给出太严肃的建议与警告,只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在走廊里与董知微聊了几句。

    医生有些年纪了,在成方多年,与董知微也是很熟悉的,说起话来就直截了当,“董秘书,你要提醒袁先生,身体再好也不能这样不当回事,前段时间他伤没有好完全就到处去我就不赞同,现在这个情况跟米有恢复好也有关系,接下来是要路演了吧?董秘书随行的时候要多注意。”

    董知微折眉,“我两个月前调到行政部工作,已经不是袁先生的秘书了。”

    医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带着些“原来如此”的意思。

    “那就……有问题我再过来吧。”医生最后这样说了一句,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又没再接下去。

    董知微与医生道别之后,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脚下是厚而柔软的地毯,她往套房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又回头,再退步,如此反复,灰色地毯上都被磨出两道淡色的痕迹来。

    折来返去,就像是磨在她的心上。

    怎么办?她害怕面对他,又比任何时候都挂心着他。

    负责这一层的服务生走过了,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认识她了,很是热情地微笑,并且问她:“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

    她如梦初醒,短暂地应了一声,摇摇头,那服务生便欠身,“您的房间在这边。”

    她被送回套房,进门之后仍是一室冷清,袁景瑞仍在沙发上坐着,没有一点声音。

    她走过去看他,发现他闭着眼睛,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她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睡得也不太好,皱着眉,合着眼,的锋利都没有了。

    她其实是进来道别的,但看他睡着了,一是踌躇,想想还是叫醒他,又怎能让他在沙发上睡整个晚上?

    袁景瑞在董知微的手碰到自己的刹那睁开了眼睛,额角全是汗。就这样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他居然魇着了,梦里有陈雯雯衣衫破碎蜷缩在墙角,还有程慧梅掩住面孔对着他痛哭流涕,他立在她们当中,明知道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可还是无法转过身去视而不见,而董知微就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他月她们。

    而后他便被叫醒了,眼前就是董知微的脸,带着许多紧张地看着他,与梦里的截然不同。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盯着她的,哑着声音说了句,“董知微,你别走开。”

    她被他吓到了,并不是因为被抓住,而是因为他满头满脸的汗,还有脸上的表情。

    她几乎是完全没有考虑便回答:“好的,我在这里,不走开。”

    他在这十数秒的时间里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但仍是为她的回答单刀高兴,并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来。

    他看着她,“不,你还是回去吧。”

    她茫然了。

    “回去收拾一下行李,路演你也要参加。”

    董知微愣住,她作为袁景瑞秘书的时候,当然也是被安排在参与路演的名单之中的,签证是几个月前就已经办好了的,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也最终到了行政部,哪里有公司上市前有行政人员跟着老总到处路演的道理?

    他在她短暂的沉默中移开了目光,声音还是哑的,“怎么?不服从公司安排?”

    她看他,那么憔悴,却还要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来,又不看她,脸都转了过去,因为瘦了,眉骨比平时更加凸出,轮廓分明的一个侧脸。

    她再一次被莫名但巨大的愧疚感紧紧揪住,并且在还没有决定该如何抉择之前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

    她说:“好的,我知道了。”

    3

    成方上市前的最后一个月里,袁景瑞带着核心团队进行全球路演,行程遍及数个大洲,从绿草如茵的苏黎世到冰天雪地的伦敦,再到艳阳高照的新加坡,数十天里踏遍四李。

    行程密集得如同打仗,人人都累得脱了一层皮那样,就连詹有成都不例外,在伦敦严重伤风,路演上作为董事会秘书回答问题时都是瓮声瓮气的。

    只有袁景瑞,出发前一个晚上还在上海烧得连坐车回去休息的力气都没了,就在酒店里打的退烧针,可下飞机的时候居然已经是神采奕奕的了,并且在整个行程中持续地保持着这个状态。

    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三十出头,一个男人最好的时候,穿着合身的西服立在灯光下,还未开口便让人觉得光芒四射。许多人在第一眼的时候便被他征服了,一个来自中国的、年轻的企业家,实力超群,屡创奇迹,一个生机勃勃的商业帝国即将在世界面前徐徐拉开帷幕,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兴奋与期待的呢?更何况已经有嗅觉灵敏的人先行一步,林恩资本的先期投入即将得到看得到的丰厚回报,这样老牌而精明的资本运作商人都押注在这个中国企业身上,顿时在金融圈子里掀起了一阵追捧热潮。

    时代轮转,中国成了一百五十年前的英国,一百年前的美国,五十年前的日本,无数的机会如钻石矿藏一样闪现光芒,只要是带着中国题材的资本运作无一不受到热烈的追捧,成方的海外上市也不例外,同样是海外募资,与成方同时运作的几乎是同一类型的韩国企业就连五倍的市盈率都没有拿下,而成方却顺利地拿到了十几倍的市盈率,股价一片看好。

    一片花团锦簇中,董知微一直都保持了一定的沉默。

    她不高兴吗?不,她虽然不是成方的元老,也没有参与传说中成方最初的的那些艰难岁月,但在长长的她能够看到他的这一段时光中,她一直都近距离地体会着袁景瑞的操劳与付出,并且为他的成功感到欣喜。

    她比谁都知道做一个企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即使它已经变得庞大变得看上去无懈可击。公司里的老人比她更有感慨,当行程的最后一站到达香港进行面对机构以及少数的私人投资商做最终路演的时候,同行的公司元老黄晓成忍不住激动,就在台下的角落中对董知微道:“公司有今天真不容易啊,袁总真不容易。”

    董知微自从随行路演之后,团队里都是公司里的核心人物,大多有些年纪了,所关心的全是上市前后的问题,对于她的同行没有一个人感到异样,反给出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至于她随行做些什么,当然是安排与处理层出不穷的各种琐事,但越是琐碎的小事,越是考验一个人的办事效率与能力,有些感觉,有董知微在的时候这些人是没有感觉的,她消失了一阵子才感到对比明显,是以她的随行是被一致默认甚至是受欢迎的,而他们对她的态度也益发地亲善起来,颇有些视她为自家人的感觉,说起话来也近了许多。

    黄晓成这样一说,董知微便回答他:“是,我知道袁总辛苦。”

    黄晓成摇头,“现在这样就叫辛苦?你们这些后来进公司年轻人是不晓得的,成方有今天,多少次九死一生啊。”

    黄晓成五十多了,当年成方还是由张成方经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张成方去世的时候,他是厂里少数的竭力反对张家兄弟将厂子卖掉的人,还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入了股,又在成方工作至今,可算是三朝元老,说起话来免不了有些倚老卖老。

    董知微再点头,继续答他:“是,很不容易的。”

    黄晓成突然激动起来,“何止不容易?我是看着袁总一路走过来的,公司小的时候,谁不是看着老爷们的脸色过日子,尤其是他这个做老板的,那年为了一张批文喝到胃出血,下了桌在电梯里就倒了,还有一次成方周转不过来,到银行去贷款给人家刁难得不行,放一点款子都要他签无限责任担保,还是我陪他去的,银行里那些人的态度,我看了都受不了,倒是他签完了安慰我,说大不了当一辈子穷人,还好没老婆。”

    董知微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睛,想象着那一幕幕情景。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袁景瑞更不可能,她有多不了解这个男人,可能她永远都无法知道。

    黄晓成说到这里,忽然把脸转向董知微,严肃地,纯粹的长辈对小辈的口气,“所以你啊,更要好好地照顾他。”

    董知微当场愣住,整个人都僵了,想好歹解释几句,老先生又不理她了,转身往会场里面去。

    留她一个人立在角落里,身边全是陌生的面孔,各国的都有。许多人提问,无数的目光投注在台上的袁景瑞的身上,而他也是带着光的,令人目眩,那样遥远。

    谁又能想象他一路走过来时经历过的黑暗与艰难?就连她都不能。

    如果那个时候她已经在他身边,如果这条路是她与他一起从最开始走到最终点的……不,一切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即使有如果。

    她曾经在另一个男人最开始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又怎么样呢?他终究离她而去,在波折来临的时候。

    当然袁景瑞与温白凉是不同的,袁景瑞有一种天生的能够带动一切人的特质,他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有着无穷的精力,对开疆拓野乐此不疲,像他这样的男人,生在这个时代里是注定要成功的,更何况他拥有温白凉一世都无法企及的东西——他的运气。

    这些念头在董知微的脑海中难以控制地翻腾着,她在重新回到袁景瑞身边工作的这段日子里,已经自觉成功地将许多她自认为不应该的感情埋藏了起来,埋在身体的最深处,不去翻检便当它们是不存在的。她安静而镇定地做她应该做的,可以做的,就像她一直以来所认为的,既然做了,可以不是所有人的最好,但一定是她能力所及的最好。

    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她所有的抱负,不过是让自己爱的人过得更好,他们是她的父母,曾经的温白凉,还有现在正在台上发着光的男人。他让她觉得,与被他需要相比,一切变得不重要了。

    但她却为了保护自己拒绝了他,她真是个矛盾到令自己都不忍卒读的女人,董知微沉默着,给自己下了最后一句定论。

    路演在掌声中结束,她与这一个月来的许多次一样,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不自觉地抬起头来望向台上。袁景瑞立在灯光里,目光扫过无数张脸,落到她脸上的时候稍稍停留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微微地眯了起来,并且突然地抬起手来,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做了一个“不要走开”的手势。

    虽然人群已经开始退场,但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了他的这个动作,并且立刻将注意力投向了她。董知微很少被这么多人同时注目,顿有些无措,脚步往后一退,可台上的人已经走下来了,笔直向着她所在的方向。

    许多人跟在袁景瑞身后,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去,示意他们走开,最后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一个月来一同奔波在那么多的国家与城市间,她与他也算是朝夕相处,日日得见,但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角力般的关系,他默默地观察她,看着她在他身边的一举一动。

    他过去从未发现,她是这么美丽的一个小人儿,在任何杂乱无章的环境里都保持着一种安静自如的神态,有她在的时候,空气都变得不同了,什么都是令人愉快的。

    一个月的跨海奔波,他当然觉得疲累,尤其是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主持人宣布散场的时候,他立起来,在灯光下移动目光,一直到看到董知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寻找她。

    她令他感到安定,如果是因为她,他愿意放弃一些他曾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只要她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他在她面前开口,低声地,“我有话要跟你说。”

    董知微的心猛跳起来,没人靠近他们,在他们的旁边有一小块的空白,但空白的外缘是无数的人,无数的眼睛和耳朵。

    “哦,可我……”她的脑子里也突然一片空白,她仓促地转过头去,把看到的第一个人的名字讲了出来,“可是黄总说让我去安排一下今晚的事情……”

    袁景瑞随着她的目光一起转过头去,看了立在不远处的黄总一眼,后者对上他的目光,很是愣了一下,左右看看,又看了看与他立在一起的董知微,接着便露出一个非常无辜的表情来,两只手都摊了开来。

    袁景瑞在看过这一眼之后再回头,脸上的表情让董知微原本已经加速的心跳跑成一列火车,上次她看到他这个样子还是在J市,他不管不顾地一意孤行,几乎把命送在山路上。

    他怎么了?他要跟她说什么?

    “景瑞,景瑞。”女人的声音插进他们之间,董知微再一转头,吃惊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居然是陈雯雯。

    袁景瑞也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之前没有完成的对话终于被打断了。他不得不面向走向他的陈雯雯,又在转身的一刹那对董知微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话还没说完,七点到我房间,我们必须谈谈。”

    董知微不及回答,陈雯雯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带着一个美丽的笑容,对着袁景瑞说:“景瑞,惊喜吗?我是专程来祝贺你的。”

    还没有散光的媒体闻风而动,已经有闪光灯在他们周围亮起,而他在陈雯雯面前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来,回答她:“是吗?这么好。”

    4

    按照袁景瑞的行程,这天晚上七点三十分还有一个盛大的宴会需要所有人参加,地点就在他所人住的半岛酒店里。

    设宴的是香港本地著名的企业家,成方港股上市属于一桩盛事,袁景瑞之前也常来香港,与这里的资本圈子也已经很熟悉了,成方第二天一早就要在港交所上市,所以这一场庆祝的宴会是免不了的。

    将近七点的时候,董知微已经换好了赴宴所用的小礼服,她的行李箱里是带着礼服的,仍是那件一字领半袖的黑色连衣裙,她的第一百零一件赴宴工作装。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但她立在门里,手放在门把手上,久久都无法动弹。

    怎么办?她要去吗?袁景瑞要对她说什么?不,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次,她还能控制住自己吗?

    她在这段时间的挣扎与保持表面平静中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精力,她并不是个超人,遇到的又是一个太强大的对手,她已经变得软弱,就连陈雯雯的突然出现都没能让让她坚强起来。

    她也可以不去,这样她就连与他面对面说话都不用,就能让他知难而退。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可这个念头让她想流泪。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惊醒了她,并且让她猛地后退了一步,手也离开了已经被她握得温热的把手。

    门外响起女人的声音,“知微,你在吗?”

    惊恐过去,莫名的感觉随即而来,董知微应了一声,在开门的时候想着,为什么陈雯雯会来找她?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陈雯雯,一身淡金色的斜肩礼服,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异常美丽。

    一个女人如此精心打扮之后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时候,没有加以赞美就是一种不礼貌的表现了,做惯了待人接物的工作,即便是这样心乱如麻的时候,董知微都没有忘记说一句:“陈小姐,你今天很美。”

    “是吗?谢谢。”陈雯雯微笑,回答,“你也是。“

    董知微看一眼自己身上,再抬起头,也微笑了一下,说:“你太客气了。”

    陈雯雯又说:“我想跟你聊几句,能进去吗?”

    “……”董知微看一眼时间,距离袁景瑞所说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她还没有决定好是否要去,但是……

    陈雯雯仿佛能够读心,立刻说:“几分钟,行吗?”

    怎么今天人人都有话要跟她说……

    董知微无法不点头,退了一步道:“当然,请进来吧。”

    两个人走到露台上说话,董知微是这次路演随行的唯一女性,所以每到一处都是单独一间房,半岛酒店靠山面海,从露台上望出去,维多利亚港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海风温暖而湿润,令人微醺欲醉。

    陈雯雯无比地直截了当,半旬寒暄都没有,第一句话就是:“知微,我想跟你谈谈袁景瑞。”

    董知微抿起嘴,以一种礼貌的冷淡回答她:“陈小姐,我觉得这不太恰当。”

    陈雯雯被拒绝得顿了一下,她与董知微只见过几次面,对她的印象一直限于安静寡言,没想到偶尔开口就这么令人难以招架,但她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盯着董知微的眼睛再次开口。

    “是因为你也喜欢他吗?”

    董知微吃了一惊,首先,她没想到陈雯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然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回答是:“与你何干?”但这句话太情绪化了,她不喜欢自己的情绪失控至此。

    董知微的沉默让陈雯雯找到了突破口,她说下去,语速略微回快了,“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我看得出来,你原来不是他的秘书吗?可你就连他的家里都去了。”

    董知微在刹那间想要反驳她,问她说这些的理由是什么?但她只是沉默,将一切情绪都掩藏在沉默里。

    陈雯雯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不说话?”

    董知微抬起眼来看她,慢慢地道:“陈小姐,你想我说什么?”

    陈雯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后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来。

    “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与他已经分开那么久,那*****情……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他了,可我们又遇见了,我突然发现,原本我这些年来都没有与别人一起,不是因为我挑剔,而是我忘不了他。我还爱着他,我想与他重新开始,你明白吗?”

    董知微在这样直白的剖陈面前黯然了,并且再也无法坚持漠然,她垂下眼去回答陈雯雯:“陈小姐,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只是在成方工作而已。”

    “可我觉得他是因为你才不愿与我重新开始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头热。”

    “我只能告诉你,我与袁先生没有任何特殊的关系,我也不能代替袁先生回答你这个问题,晚晏就要开始了,陈小姐今天是要一同参加的吗?您不需要去做最后的准备吗?”

    “是,景瑞邀请了我。”陈雯雯点头,“我到,是想最后再做一次努力,对不起让你听我说这些,可我实在太在意他了,我一直想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可是我很紧张。”

    董知微用一种令自己都敬佩的强大自制力迫使自己抬起头来面对她,看,这个淡金色的美人儿,与之相比,她是多么不起眼,陈雯雯是有理由说这些话的,她曾与袁景瑞在一起过,是他曾爱恋过的女孩子,他曾为她年少轻狂,而她在多年之后仍旧不能忘情,还有比他们更般配的情侣吗?在这样的过去与现在面前,她又算得了什么?

    陈雯雯终于离开,董知微只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件让自己筋疲力尽的事情,时针无声息地移动,七点已经过了,在她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她颓然地坐在了床上,再也没有力气往外走一步。

    她羡慕陈雯雯的勇气,这个时候,说不定她已经走到袁景瑞面前去,面对面地将她想说的话都告诉他了。

    至于他怎样回答,她又有什么资格去猜测?

    房间里持续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她手表上的走针移动发出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都像是打在她的心口上。

    不能这样一个人待在这里。

    董知微对自己这样说。还有那么多的工作等待着她,如果她没有出现在宴会上,别人会怎么看她?

    可是将会看到袁景瑞与陈雯雯共同携手出现的情景,这念头让她心碎。

    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令她惊起,不是门铃,是有人在敲门,略微急促的,她看时间,七点半都快到了,一定是有人来催她下楼。

    她不可能在屋里躲上一辈子,这顿晚宴是逃不了的。

    董知微逼近自己振作起来,低低应了一声,站起来去开门,手放到门把手上的时候,她在镜面橱门上看到穿着黑色礼服的自己,黑色以外的一切都是苍白的,平板的,就连她自己都不觉得喜欢。

    门开了,来人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一步跨了进来,并且把手将门在自己的身后合上,一声闷响。

    是袁景瑞,瞪着她,黑眼睛里隐现血丝,呼吸的节拍都是乱的,左手拿着一只淡黄色的信封,也不交给她,只交它扔在门边的茶水柜上——就像是在扔一张废纸。

    她被吓到了,并且在不及思考任何问题之前开始紧张,问他:“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咬牙,“董知微,你就那么讨厌我?”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挥震住了,张口结舌。

    “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你没权利将我推给另一个女人,你在想什么?”他逼近她,挫败的焦躁,重复着,“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被迫得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心慌意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你让陈雯雯到我房间来找我的?是你告诉她你对我没有一点意思的?董知微,我已经受够了,我告诉你,我还就是喜欢你了怎么了?你究竟是哪里不能接受我?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她呆住了,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她退缩的一瞬间移开自己与她对视的目光,并且开始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又伸出一只手去扯笔挺整齐的领口,他也是换好了衣服的,一身正式的浅灰色条纹礼服,这时却将衬衫的领口扯得一团糟。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烦躁不安的样子,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与他平日里的样子迥然不同,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生死都一同经历过,袁景瑞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一个掌控者,什么情况下都是举重若轻的——即使是在生死边缘,但现在他在她面前发狠,气急败坏地,她慌了,比他更乱上一百倍。

    “我没有,我没有那么说过,我不是那么对她说的。”

    “那你该死的到底想说什么?”他停下脚步,猛地将脸转身她,“你是怕我一时心血来潮玩弄你吗?我真不是,我就想你做我的女朋友怎么了?我现在就郑重地告诉你,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

    他在她面前爆粗口,不再咄咄逼人地说我要你,而是烦躁地重复着,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她的眼睛突然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喉咙剧痛,挣扎着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的沉默让他爆发了,他拧紧了眉头,逼近她,“你为什么不接受我?难道你已经有了别人了?”

    话说到这里,他也突然地无以为继。

    突如其来的设想令他错乱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可能是错的,他看到她的好,别人又何尝不能?难道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拒绝他,而是为了别人?

    她与他同时错乱了,并且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房间不算小,但也绝对不是宽敞无阻的,她这样一退再退,后背就碰在了转角的三脚立式装饰桌上,桌上还放着水果盘,被她撞得一同倾斜,眼看着就是一场混乱。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绪低潮之中,袁景瑞发挥了他优于常人的运动神经,眼疾手快地用一只手扶住了那张桌子,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肩膀想要扶住她,而董知微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转过身去,两只手按在那小小的桌面上,同时也借由它稳住了自己,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单薄的脊背。

    他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肩膀,一字领的黑色小礼服质料轻软,他甚至能够透过衣料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但刀子背转身去的姿势击垮了他最后一道防线,他已经触碰到她的手突然握成了拳头,而这拳头也是没有力气的,他同时垂下了两只手,就连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讨厌我,是我强把你留下来,还要你回答这种问题。”

    汹涌的情绪让她发起抖来,她宁愿他是她整以暇的,不急不缓的,给她带来压迫感的,甚至是危险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她面前整个软弱下来,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她被打倒了,再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情绪,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转身抓住他,结结巴巴地,“不,不是那样的,没有别人,没有,我是喜欢你的,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他出于本能地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过度的意外与震惊让他维持着这个资质,许久都无法动弹。

    然后,令人遗憾的一幕就发生了,一直以来在女人面前都是游刃有余,随心所欲的袁景瑞,在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第一次表白面前,如同一个笨拙的初坠爱河的少年那亲,彻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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