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我放学回家,经过盛草堂的药房,是年轻些的高大夫在坐堂。
我上去打个招呼:“辛苦您了,苏大夫好些了吗?”
高大夫起身回答:“今天早上我去医院了,在隔离病房呢,不让探问的。”
“医生没说怎么样?”
他摇摇头,我知道可能不大好,身后还有病人过来看病拿药,不好再说了,我往里走。
从山东来的药,耽误了快两个月,终于到了,却差了二十多味好几百包,管药的刘师傅在仓库里正拿着电话质问供应商,越说越生气。
武馆里倒有些好消息,春天的时候,小虎在一个电影里面做甄子丹的替身,如今片子制作完成上映了,剧组把样片的影碟寄给他一套,他们哥们儿好几个正在院子里面看呢,见我回来了,小虎把有他出现的镜头又倒回去让我看,特别得意的说:“岚岚,你看见没有,这个时候,这个背影就是我的了,看看,我中箭了,看,但是我没有马上倒下去,看,我还得再中一箭……”
我看着那个背影假惺惺地说:“小虎哥,你的演技还真不错啊。”
他十分受用:“导演说我的形体很有表现力。”
我笑着的进后宅,装着黑小孩的大笼子仍放在假山旁边,等着我料理呢。
王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是给我熬得冰糖莲子汤,一边递给我一边报告情况:“乖乖的倒是没有什么声音,不吃饭啊,早饭中饭都放在那里,碰都不碰,要不是偶尔动一动,我还以为死了的……”
我喝干一碗甜汤,把骨瓷小碗放到王阿姨的手里,走过去看,那小孩占了笼子的一个角落,窝在假山的影子里,只见白眼球闪动。
我在回忆,那只高加索山地犬小铁是怎么开始跟我亲近起来的呢?对了,是方糖,一块一块的喂小狗方糖,让它知道我是给它好处的人,是它的主人。
小黑孩在笼子里面窝手蜷脚的不得舒展,一定不好过,我现在要把他从里面放出来,给他自由,这是我喂他的第一块方糖。
我把钥匙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动作:“你在笼子里面不舒服吧?是不是想出来?我现在就放你出来。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装到笼子里面去的吗?你还记得你从前的主人吗?我告诉你,他们为了两棵死掉了的干了的植物,把你换给了我。”钥匙插到锁眼里面,轻轻的一个响动,笼子里的男孩动了一动。
我继续说,我觉得他都听得懂:“我不愿意难为人,前提是,你不能难为我,你昨天把我的手腕子弄伤了,我电了你一下,是轻的,你懂吗?你不服从,我能要你的命。这地方没有人认识你,没人知道你,我弄死你比踩碎一条蚯蚓还容易呢。”
我边说话,他已经在笼子里慢慢的挪到门边上了,四肢着地的,像条豹子,他身上有奇怪的味道,腥气。我还没有把锁头打开,隔着笼子的栏杆,面对面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小脸孔,嘴巴厚嘟嘟的,仍是个小孩的模样。
我皱着眉头问:“我说的,你懂了吗?”
他不响,仍看着我。
“你懂了吗?”我再问。
我的手从锁头上拿下来,我的意思很明显:你不回答,这笼子我不开。
过了很久,小黑孩在里面向我微微的点点头。
晚上吃完了饭,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王阿姨敲门,男孩被她领进来。不知道她费了多少水,多大的力气才把他洗干净,他看上去似乎不太一样了。
站直了身体个子大约到我的肩膀,头发和脸上身上的皮肤都很洁净,腥味没有了,有舒肤佳香皂的味道,身上穿着我爸爸的褂子,袖口和裤脚都高高的挽起来。我微低头看他,他抬眼看我,眼睛像完美的黑宝石一样不揉杂质。
我是个自己长大自己玩的女生,除了一个贪玩的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兄弟姐妹,忽然来了这么个小孩儿,大睁着这样的眼睛清醒白醒的看着我,像只刚入人世的动物一样,心里就有点软了。
我问王阿姨说:“他住哪间房子?”
“西厢的客房。”
“天热了,有空调的?”
“有的。”
“带他去吧。”
他们出去了,我看了一会儿书就上床了,心里想着明天放学之后去商店给他买几件合身的衣服。
我当他服软了。我以为把他从笼子里面放出来,让他洗澡,给他穿干净的衣服,这个小孩就会感恩驯服。这是我犯的严重的错误。
半夜里我觉得脖子上发热,想起床去找水喝。头向上要起身时发现,喉咙被两根手指牢牢的卡住了。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身上的汗毛都齐刷刷地立起来,毛孔大张开,所有上一秒钟还浑浑噩噩的感觉器官被悍然惊醒,我听见他细密的呼吸声,我看见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杀气腾腾的家伙是谁。
我的右手轻轻的动了一下,他卡在我喉咙上的两个指头马上掐的更紧了。
我从没被人制成这样,此时心脏跳得飞快,好像随时能从嘴巴里面蹦出来。我觉得那两根细细的坚硬的小指头随时能把我给捏死,我后悔自己的大意和一厢情愿:这是个野物,哪能那么好收拾?
我看着他的眼睛,双手慢慢的乖乖的放在他的手腕子上。他手上不加力,只是看着我。我做口型对他说:为什么?
他毫无表情,也不答话,这是只经验不多,却手段凶狠的大山猫,逮到了猎物,在那里发呆,寻思着要怎么吃下去。
眼下的时间,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这样不知道过了几千年,云层渐渐掠过月亮,月光盈盈然透过窗子,投在我的脸上。
这个家伙一直蹲在我的床沿上,在犹豫着要不要吃掉我的边缘,好像忽然为一个不知名的理由改变了主意,我觉得捏着我喉咙的那两根有力的手指松了气力,慢慢松开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松开我的咽喉那一个瞬间,我猛地转身,伸手就从枕头旁边把“怪兽电晕王”抽出来,扭腰就要朝着他打过去的刹那,忽然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我还是慢了一拍,这个小家伙纵身一步跃了两丈远,从我的床边撞向玻璃,破窗而出。
我追过去,破窗而入的夜风呼地袭了满身,把我的头发都吹得飘起来,夜像张开大帆的船,时间和空间在身边流得飞快。我看见他几步跳上房顶,黑色的影子在白月亮布景上跃身似飞,我忘了害怕,忘了喊叫,目不转睛地这个家伙跳跃着消失在茫茫天际。